岁月童话

我也不知道，像我这么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地不安分。掐指一算降临地球22年了，游走了5个城市，在每一个地方我呆不到一年，除了我那18年的上海老家。

18岁，高三。我有长及腰际的秀发，有娇好无比的面容，当然还有傲人的成绩。高考填志愿那会儿我挺悲壮的，反正朵朵那样说，顺便说一句，朵朵是我18＋N年的好朋友。所有的人要我留在上海，我却固执地填了南京，为此身边关心我的长辈们给了我一个星期七天的白眼。父母恨我狠得咬牙切齿，因为我的原因太简单：厌倦了18年的上海。而我是他们唯一的宝贝。

19岁，来到南京知名的学府，学了我不知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国际贸易，之所以说不知喜欢还是不喜欢是因为一年之后我仍不知道国际贸易是个什么东西但我的考试成绩却是全系最狠的，压倒群雄，蟾宫折桂。然而我却肄业了，主动的。南京这地方有太浓厚的阴气，悲，脚踩在南京的土地上总害怕脚底百多尺下是否正躺着30万大屠杀中的某一个？我受不了这种恐惧，这种压抑，便逃之夭夭。我想厦门是个好地方。

在厦门八个月，这是个干净的城市。但坐着公交车穿行在城市里，总有那么一种孤冷凄清的模糊感觉。

此时，家人已近乎与我断绝了关系，我也不管，义无返顾地去了北京。在北京三里屯，夜晚为一家酒吧唱歌，白天在一个饭厅当服务生。简单生活九个月之后，在北京西站，坐上了京广铁路上的列车，买的是终点站的票，可我不知道我会在哪里下。上了车，蒙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天已亮堂堂的，火车正停在一个站台，我拧起包下了车，一直走到车站大厅前，看到对面广场上很高的两根柱子擎起两个字：汉口。我知道了这是武汉。看看时间，不早，AM8：00。

5月的早晨，有浓浓的雾，看不清远处。想，在这样的天气到达，我会不会就停在这个城市？

“哎哟！”站得好好的却被人撞了个满怀，大清早的怎么回事嘛！

“对不起，对不起！”她急急道歉。滴溜着圆圆的眼睛抬头看我。有雾，但我看到她眼中的一缕烟波蓝。我摇头说没关系，顺便低头看了看这丫头的行李，还真不少，一个拖地箱子，一个旅行包，便问她：要坐火车？”

“是呀，哎呀，东西太多了，太麻烦了，天公又不作美，雾蒙蒙的，真麻烦！”

这丫头有意思，罗罗嗦嗦一大筐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不过挺可爱，挺单纯的，像我的曾经。我帮她提了旅行包，送她到候车厅，反正我没事，坐在那里与她聊天权当了解这个陌生的城市。小丫头说她在武汉大学年英语，说武汉的热干面香喷喷，豆浆甜滋滋，老通称的豆皮是脆嫩可口。我说你是个大馋虫噢！她嘿嘿地笑问我尊姓大名。我说好我告诉你看你不准笑，我叫马飞。

“吗啡？你有毒？”她圆睁着透着烟波蓝的双眼。

“不是，是马飞，天马行空的马，fly，f－l－y的飞！不过大部分人都叫我吗啡。”

“噢——！”她噢着，广播里喊起了到成都的TG326次列车准备出发请乘客到3号台检票进站。然后这丫头抽出纸笔利索地写了两行字，拿起行李，将字条塞进我手里笑笑地说姐姐再见。

摊开字条：　good friend　夏日蔷薇　13627＊＊＊＊30

嘿嘿，简单！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我转身离开，心头就那么微微一颤便爬满了思念——我的朵朵我的old good friend啊！你现在好不好？

这城市既时尚也传统，还有着那么一股子战争留下的味道，却不浓烈。按照夏日蔷薇的指示，我吃过热干面，喝了豆浆，到了老通城买了豆皮吃不完的还打了包。三天时间游完了隔江互望的武汉三镇。

在武昌一条里武汉大学不远不近的路上，我逛到了CityBar。淡蓝色的砖砌成的房子，门楣上是粉红的花体CityBar，你知道它是个什么bar吗？谁知道呢，这么中性化的名字。好奇心促使我推开了门，“叮叮当当”一阵作响然后是女服务生标准的普通话“欢迎光临！”回头看看，原来门上挂了一串草绿风铃，好细心的设计。迎面是个柜台，摆着各式各样的蛋糕面包，不算多但看看便已知面包师花了不少的心血，天生爱吃甜食的我，虽不饿但还是禁不住点了个“蜜之味”。

“小姐，如果要喝茶请往里面走。”

拿著“蜜之味”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转个身走了几步，半个柜台探出头来。“你好，要喝点什么呢？”一张印制精美的蓝色卡片已递到我面前，最下面是一行很长的字——八度空间里的玫瑰花茶。我用手指敲了敲说就要这个。

“好的，请里面等，两分钟之后送来。”

还有里面？我还真以为到头了哩！又转个身朝里走了两步，右侧便是一扇门。　穷凶极恶的阳光从茶色落地窗里射进来，却变得温柔可人了，轻轻地打在桌上，椅上，地面上。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屋里三三两两的客人与屋外匆匆忙忙的人们。桌上有一本体育杂志和一本时尚刊物。“小姐，请慢用。”女孩端来我的茶，我看到她修长的手指以及闪着健康光彩的透明指甲，多美。

可是后来你不知道有多尴尬，因为我没有钱付帐了。我急得不得了，恨不得CityBar也是个当铺。服务生始终是一脸笑容劝我别着急，再找找。

“叮叮当当。”

大概是有客人来了，我赶紧闪到一边便于客人买东西。“老板，这位小姐不够钱付帐。”

老板！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被老板抓到还不是死翘翘！

“你不是武汉人吧？”很温柔的女声。

深蓝的麻布一字及膝裙，海蓝色的丝绸中式上衣，再往上看，眉眼间竟也是蓝蓝的，她——像一只南美洲的蓝蝴蝶。所有的蓝在她身上那么那么和谐，我真怀疑她是湛蓝天空的一角，否则在她这里怎会将蓝演绎得如此明媚，亲合，真实，美丽非凡。

这件尴尬事有很好的结果——CityBar里刚辞退了一名服务生，正好，我来顶位。

老板果真是姓蓝，她让我喊她蓝姐。

蓝姐给我安排了住处，在CityBar的一间小空房里，她说一直没什么用正好让你赶上了。所以我几乎成了一天24小时呆在CityBar里的人。

夜晚，我给朵朵写信，我想她了，从前我们多么多么地要好，天天在一起那么地开心。可是我离开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飘荡。心也静不下来，所以信也一直没有写，不知道朵朵是不是在恨我，不知道我们的心是不是已经疏离。这些我都只在心里暗暗想，不写进信里。那么好的朋友，我始终希望她快乐。

很快收到朵朵的回信，说怎么这么久才有音讯，你还是那么固执不肯说一句想念，可我知道，你一直记挂我是不是。吗啡你还记不记得从前那18年？还有告诉你以前纠缠你的那个男孩跟我说已经把你当妹妹让你回来时别忘了去找他吃哈根达斯，他说好请你的，可到现在还欠着挺不好意思的。你念念不忘的那个男孩却也快要结婚了，很快吧，没想到是吗？不过也是，人家都26了，当初就高我们还几届。新娘是杭州的小丫头，细致的眉眼，及肩的小卷发，不知为何我多看一会儿却看出了你的模样。吗啡你现在过的好不好，不还就回来，叔叔阿姨可想你了，别以为那些电话里的决绝是真实，你不看到他们的眼睛，任何的言语你都不要相信。吗啡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手机还是那个我们一起选的号码，通了就挂。看到武汉的号码我就知道是你，我给你回。我知道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其实小飞是我想你了，想听你的声音。我们都一下子老了四、五岁呀。

胭脂红的台灯释放出玉白色的清光，柔柔地照着朵朵的信。我看了一遍哭了一次，再看一遍又哭了一次，反反复复地不知看过几遍，流下了多少泪，我想，不能再看了，不能再哭了。于是，折好轻轻放进信封塞进抽屉，平静地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因为我知道，现在我们不在一起了，可还是像在一起一样。

CityBar工作不是很忙，我很有规律的生活。早上7：00起床，8点开班打扫、摆糕点准备开门，9：00迎客，晚上9：00打佯。不知不觉在匆忙与平静中滑走了一百二十多个日日夜夜。

CityBar里有一怪，就是从太阳冉冉升起之时到繁星闪耀那刻，整个店堂里只播放陈晓东的歌曲，CD架上长长的一排全是陈的CD与卡带，而且每天傍晚若有落日，落日沉沉蜜橘色的阳光笼罩大地的那一刻铁定可是那首《风一样的男子》。在此之前我从未细听过陈的歌，如今日日生活在这摇曳在枝叶缝隙里的纯情中。曾问过荧荧和阿窈为什么，她们却摊摊双手伸伸舌头：我们也和你一样是个服务生而已呀，老板心里的事怎会知道呢？我们按指行事啦！

老板的心事？是呀，老板心里的事，我又怎么知道呢？

将要到农历的新年了。CityBar在腊月十七这天暂停营业，员工们都回家了，我无家可归。蓝姐说我也不回家你留下来算是陪我吧。蓝姐说她的房子比较小便索性也搬到了CityBar来。

转眼已是除夕，蓝姐一早起来便是柳眉紧锁满脸异常。我也不便问只坐在窗边翻看往年的体育杂志找我喜欢的足球金童劳尔。蓝姐兀自在厨房里做些吃的，有腌制品混合著新鲜的奶油香味的淡淡怪香味飘到里厅。

不知为何今天反反复复的就只那么一首歌《风一样的男子》，它使我往日的流浪生活片断般地闪现，还有那些爱我的人的笑脸以及我爱的人的背影……冬天到了，不知上海冷不冷……

晚上我们摊看桌子擀面皮包饺子！开始的时候还嘻嘻哈哈的，用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对方的脸上画些小玩意，可忽然一滴泪就从蓝姐的眼中滑落硬生生的地滴如刚要捏合的饺子里，不偏不倚。我怔怔地，怎么了呢？

小飞你知道吗我心里难过，害怕。蓝姐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我扶住她的肩，带她坐到她最喜欢的一面窗子下，琥珀色的台灯下，蓝姐告诉我一些故事。

一夜无眠，我陪这个痴情的女子等着她相信的那个会在夕阳时分归来的同样痴情的男子。

2月1号下午5：30，今年的第一个下午。一个男人披一身橘色，在CityBar门口拥了泪流满面的蓝姐入怀。CityBar里还是那首〈风一样的男子〉。这个在伦敦磨砺了十年的成熟男人牵着蓝姐的手走到CD机旁，脸上是那么幸福的笑：“你还是只听他的歌？”

“我记得你从前是多么喜欢他的歌，满世界找他的卡带。十年里听他的歌已经成可我的习惯，犹如想你一样。”　“蓝，你要记住，我不是你心里的风，我是你心的港湾！”

我在角落欣赏两个人的小幸福。行走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为情所动。

无聊的麻雀停在电线杆上，望着它不明白的方向。严严冬日之后，春寒料峭之后，太阳开始温暖，大地也温情了许多。一切都有了很好的结局。

2月14号的情人节，蓝姐结婚。戒指是新郎从伦敦带回来的，却合适得让人想流泪。多好的幸福呀！之后蓝姐说小飞你不要再东走西走了，我很喜欢你从那天你到我店里却没有钱付帐起，我喜欢这座城市，却还是要离开了，你来帮我继续喜欢好不好？

从前在城市间流浪、游走，那么多地方没有一个位置向我伸出双手说上一句别走了留在这里快乐简单充实自由地生活下去好不好。所以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这灵龟伏北、金蛇镇南的地方，遇到一个人要我留下来喜欢这里。终于决定停下来了。

春天终于真的来了，CityBar也开张了，服务生仍然是荧荧、阿窈和我。夏天的时候我拨可一个电话号码定了一个武汉大学门口的约会，结果我迟到了，老远就看到夏日蔷薇在门口等我，脸上依然是那天火车站里的诡秘笑容。这丫头，一点没变。

冬天又来了，这一次我决定回家过年。腊月十七傍晚回到了上海，朵朵在机场里接我，机场外是我的爸爸妈妈，风挺大的，看到他们的银丝在风中翻飞，我就想哭。然后我笑着走向他们：“爸妈，我回来了。”妈妈的眼角泪水滑落，爸爸抬起他宽大的手掌拍拍我的肩膀：“傻丫头，长大了啊！”

嘻嘻哈哈地过了这个年，告诉了那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在武汉，我用心地开着一间好朋友留下的CityBar，在最美的校园里学习管理学，闲时会去看樱花；我安静了不再飞了，你们有时间一定要到武汉，看我。

春天又到了的时候，我又要回武汉了，父母送我到机场，妈妈把我额前的头发拢到耳后，说：“小飞，好好过，你可是大人了啊！”

是啊，我长大了，我是大人了，岁月也不再是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