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有一个周庄。
“黄山集中国山川之美,周庄集中国水乡之美。”著名画家吴冠中如是说。
我去周庄是在国庆节假日期间。因为白天人流过于拥挤,影响了我对周庄感受的韵味,所以特地留宿一夜。夜幕下的周庄宁静安逸,我踏着那些坑洼的石板路,仿佛成了明清时代的古人,青布大褂,长袖善舞,步履沉重。那些破落的民居里的灯火透过古朴的雕窗,悠悠的投射在粼粼的水波上,乌蓬船静静的停靠在岸边,河水一如千年不变的缓缓的低咽着,似在诉说那千年的辉煌与没落。我带着落寞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穿梭在这些古老的街道,我想我会在转角处不小心碰上了沈万三,然后看着他步履飞快地飘过我的身边,一脸的踌躇满志,原来他要赶着去犒赏朱元璋的军队。小阁楼上传来激烈的讨论声,陈去病、柳亚子等一班南社热血的革命者,密议着要为秋瑾报仇雪耻。我依稀又看见了三毛的背影,跟我一样,静静地踱步着,她肯定在想念着那远方的荷西。一切都过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周庄还是保持着宁逸的神态,从不过问外面世界的精彩与无奈,迎接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它惯有的淡泊。
夜里的周庄是沉睡的村庄,静谧得能听到我清脆的脚步声,咚咚地回响在千年的古镇。那些古色古香的店铺依然开着,里面大多是一些工艺品或者精致的水乡国画,装饰精美而富有韵味。店里的东西大多凌乱地摆着,还有一些古董,譬如胡蝶的月份画,褪色的书法作品,留着陈香,耐人寻味。油纸伞很多,表面是用的腊纸,精巧得让人怜爱。这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这首诗一直是我的至爱,而演绎这首诗的意境的最好地方,我想应该是周庄。不过我倒希望在周庄的夜巷里,逢着一个结着愁怨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向我投出梦一般的太息的眼光,散发着丁香的芬芳。
我觉得我的决定很明智,夜里的周庄是它的本真的回归,让我深味着复古的陈香,绵长哀怨。在小巷深处,我发现了“三毛酒楼”。地方不大,说是酒楼,其实主要还是喝茶,楼上的客人传来爽朗的笑声。因为茶价太高,我没有喝。听说这里的主人曾经和三毛有过交情,每次三毛来周庄都喜欢到他那喝茶。三毛是台湾的作家,我没有读过她的作品,不过我知道她和荷西的爱情故事,令万千的少女为之陶醉。是的,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渴望着一个漂泊流浪,浪漫凄美的爱情故事,不过现实总是苍白的。最后三毛还是自缢于医院,早早地告别了这个世界。作家的死往往扑朔迷离,他们的精神世界不为常人所理解,如果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基座一旦崩塌,也预示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一夜过后,周庄张开她的双手,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周庄沸腾起来了。人流像周庄的另一股流水,沿着桥边,街道,或在船里流动着。一些画家铺开画架,倚在河边,细心地刻画着这些小桥流水、断壁残瓦,似在描绘一个梦里童话般的世界。那些情侣躲在古屋的角落里,大力地啃着粗大的“万三蹄”,旁若无人。船夫们熟练地划动着船桨,穿梭过一个又一个桥洞。游人的相机一刻也没有停过,贪婪地摄取着周庄的美色。周庄的客人来自全球各地,不同的发色和眼睛在这里汇聚,这是以前的周庄的主人所无法预料的。
其实周庄跟我的想象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它没有我想象中的开阔。我原以为是河道纵横,错落交叉。事实上它只有四条主干河道,构成井字形的骨架,沿河建了一些桥梁和人家,形成八条长街,走马观花的话很快就可以看完了。相比同里,它的确是小了很多。如果没有陈逸飞,周庄的名气估计要减少一半。中国的很多景点都与文人或艺术家有关,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充其量也只是美景而已,缺乏人文的深度和底蕴。那些名人成就了周庄的今天。1984年著名画家陈逸飞以周庄的双桥为素材,创作了油画《故乡的回忆》,这幅揭开了“江南第一水乡”神秘面纱的不朽之作,在美国展出。美国人购买后转赠给了邓小平。1985年,又被联合国选为首日封图案,从此“双桥”名扬中外,周庄也就从此走向了世界。
周庄的门票价格不菲,我去时是35块,听说现在好象快要超过一百大洋了。其实周庄的精髓在于小桥流水和人家,那些地方除了“沈厅”外,其他的真没有什么好看的。沈万三是明朝的大商贾,他充分利用了周庄发达的水运条件,积极发展商品集散贸易,从而迅速发迹。不过他后来干了一件蠢事,就是要给军队犒赏,结果触怒了朱元璋,被流放云南,客死他乡。沈厅是沈万三后裔于乾隆年间所建,可称得上“江南第一民宅”了。且不说七进五门楼的典型“前厅后堂”的建筑风格和门楼上栩栩如生的砖雕石雕,单就它连接前后楼屋的和过道阁形成的规模巨大的“走马楼”,堪称第一。另一处明朝建筑的代表张厅建于明朝正统年间,一条名为“箸泾”的小河穿张厅后宅而过,形成了所谓“轿从前门进,船自家中过”的情景。周庄相比同里、甪直的那些典型的“江南小家”的民居,它的特点就是多了一些气派雄伟的深宅大院了。
曾经有很多电影都在周庄取景,张艺谋好象就对周庄情有独衷,他就在这里拍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最近郭富城和张柏芝也跑来这里凑热闹,拍了一部肥皂爱情剧,拍得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认为,真糟蹋了那些美景。周庄不是时尚的代表者,它过于苍老,过于深沉,只适合传达一种古老的气息。比如去年拍的《庭院里的女人》,就很不错地传达了那种意境。
周庄与水为缘,周庄人的生活离不开水的滋养。漫步双桥,随处可见妇女在河边浣衣,老人坐桥畔闲谈,孩子逐鸡鸭嬉戏。真像吴冠中所说的“黑瓦白山墙,流水绕人家,杨柳垂阴,鹅鸭相逐,处处入画”。可惜的是,由于旅游业的迅速发展,周庄的水已经变得很脏了,那些酒店的锅盘都拿来这里洗,满河的油渍在流,那些游人随处扔的垃圾,到处可见。临毕业的时候,听说周庄在整理河道,是应该保护一下了,要不若干年后,周庄就会毁在游人的手里。
周庄是因桥而出名的,周庄人有一句话:“三分是水,二分是桥,剩下的一半是街道。”周庄保存着元、明、清三代的十余座桥梁。最古老的富安桥,是元代的石拱桥,在桥身四角建有四座高大的桥楼,飞檐朱栏,雕梁画栋,颇为壮观。最为著名的“双桥”,是明代的两座石拱桥,一名世德,一名永安,相联而成,两桥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颇似古代的一把钥匙,故俗称钥匙桥,古朴大方。在周庄拍照最好用黑白胶卷,这样能更好地拍出那种沧桑的质感来。我坐在永安桥的桥墩,眉宇紧锁,满脸苍茫,留下了现在的这张照片。可能当时面对周庄时,有太多的思绪在飘舞,以至没有了丰满的面部表情,但我很喜爱这张照片。
周庄寄托了很多人的幻想,周庄是童年的幻境,发黄的老照片,听着青梅竹马的故事,寻觅逝去的淳朴情怀,抒发浅唱低吟的哀思。这些古朴纯洁的魅力,强烈地吸引着疲惫的现代人,抛开尔虞我诈的烦丝,挖掘自己内心深处的理想的单纯的乌托邦之梦。周庄是一个梦境,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醒后还是苍白的现实。
周庄是令我很感动的,这种感动一直留在我的内心,一直绵延至今。
苏州有三座水乡,除周庄外,还有同里和甪直。
同里在吴江那边,相比周庄,它的面积有周庄的两个大,场面是比较开阔了。我是在夏天去的同里,同里是典型的“江南小家”,视野比周庄亮堂和挺展多了,那些古建筑也保护得很好。同里有十五条小河,隔成七部分,由三十余座古桥梁串联成一个呈“川”字形的整体格局。镇内街巷逶迤,河道纵横,街缘水曲,路由桥通。沿河两岸屋宇鳞次栉比,河道高低错落,绿柳迎风拂水,一派浓郁的江南水乡风光,令历代文人雅士流连忘返。余秋雨在《江南小镇》里写道:周庄对于我,是乐于参观而不会想到要长久驻足的,而同里却一见面就产生一种要在这里觅房安居的奇怪心愿。是的,我一看到它,也产生了这种想法。周庄太局促,且游人太挤,喧闹得已无法安宁。而那些富贾大院,总让我这个布衣凡俗之辈无法亲近。同里就不一样,它没有富贵的气派,如乡下邻里,亲善和蔼。那曲折的小巷,褪色的瓦房,墙上的青苔,分明在传递着童年的气息。
同里地处水乡泽国,交通闭塞,历史上很少兵燹之灾,故而比较完整地保存了古镇风貌和文物古迹。同里历来人文荟萃,人才辈出,曾出状元一人,进士三十余人,近代更走出了南社领导人陈去病。陈去病我不太了解,当我看到他的照片时,我真无法想象如此矮小的男人,竟然有如此的气魄去领导一个革命团体。陈去病的墓我是见过的,就在虎丘的竹林边。
同里有一条明清街,保持着明清街道的风貌,街上的店铺所用的招牌都是古代的旗幅,如春来酒楼,本堂斋等,迎风飘扬,颇有古意。明清街的建筑都是木制结构,地上铺的是石板路,门前多挂着红灯笼,店铺里的主人都很热情,里面多是一些风味小吃,或者是琳琅满目的工艺品,那些女孩子兴奋地在里面挑着,和老板娘讨着价钱。我想几百年前的明清时期也是这样子吧。
同里有很多的茶室,这都成了同里的一个特有的风景了。有些茶室连烧水的器具和里面的摆设都是明清时候的,茶室里放出的音乐都是旧时的昆剧,用的是旧上海时期的播放机。阁楼上上下下很多茶客,由于太喧闹,我不太喜欢。我更愿意在临河的岸边,摆上一个桌子,品着清茶,和同里的老人家攀谈,或者看着过往的船只,静静地聆听风吹的声音,聆听内心的悸动。
我喜欢一个人穿梭在同里的小巷,与周庄那明朗的小巷不同,同里的小巷就像迷宫似的,曲折逶迤,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会迷失了方向。我最喜欢的就是“穿心巷”,它窄小得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身体,两侧的墙壁都已经发霉,有些地方已经结满了青苔,抬头望天,也只能看到一条窄小的天空。我默默彳亍在这条幽深的如蛇一般的小巷,希望逢着一个渊博的老者,给我指引人生的方向。
同里也是拍电影的好地方,《红楼梦》和《戏说乾隆》就曾经在这里拍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苏有朋拍的“绿茶”广告就应该是在同里取的景。在同里的入口处,就立着一块写着“中国同里影视摄制基地”的基座。
同里有一座很有名的园林——退思园。由于我去了太多的园林,又由于门票不菲,所以我没有进去。也许退思园里面有自己的特色,我没有亲见,也就无权述说了。
水乡是令人心醉的存在,如果到苏州不看一下这些水乡,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