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村是一个鸡犬相闻,山峦连绵的小山村,位于著名的哈巴雪山脚下,它是一个拥有400多户人家的藏族回民村,属藏族的一个支系,信仰的却是伊斯兰教。阿香是村长的妹妹,才30岁,却已是一双儿女的母亲。作“哈巴之旅”时,我就寄住在她家。阿香很瘦弱,身材也略显矮小,再加上一块大白方巾从头罩到胸部,更显纤纤弱弱,她有着穆斯林女子脱俗的清秀。说不出什么原因,从认识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由衷地喜欢她。
阿香家有一个宽大的院子,石头垒成的围墙,高低不齐,院内鸡走,猫睡,一棵不知名的树,锯齿细叶,吐出缨络般细碎小花。西落的太阳透过乌云,洒下了一片令人眩晕的光。坐在庭院中的稻草堆旁,我们随着吉他,小声学唱着《高原女人》这支歌曲:“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就会熄掉了喽……”这首歌要用云南的乡土腔调来唱,真可惜,没有谁能成为超级模仿秀。
笑眯眯的阿香忙出忙进,她在为我们做晚饭。她用具有强大磁力的“驭子语言”呼唤八岁的女儿做她的帮手……这不,那柔软的斥责,那似乎没有火气的“母语”,让一双儿女乖巧地围在她身边,掐葱掰蒜,淘米洗菜……不忍心她一人忙碌,我悄悄地走进厨房,做起了她的帮手。
“阿姐,刚才你们唱的是电视里放的《高原女人》里的歌吗?”
“是呀,阿香,你喜欢唱歌吗?”
“喜欢,我们一家人都爱唱歌,就我唱得不太好……等空闲下来,你就教教我,好吗?我喜欢这首歌。”
“好呀,明天晚上,在哈巴雪山上,我教你唱……”我高兴地答应着她。厨房里弥漫的火烟呛得我咳嗽不已,阿香则用轻细的鼻音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笑眯眯的她好像不惧怕这烟火似的。
哈巴雪山是神秘而雄俊的。因为它高,主峰达5396米,由于山峰陡峭,大都由不稳定砂石组成,很难有征服者;因为它美,高大俊美的山顶常年没在白云深处,云遮雾绕,很难看到真貌。哦,连绵不绝的雪峰,纵横排磕的万山,星罗棋布的湖泊,在深深地吸引着我……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钟,到达4200米的住宿地。我们已竭尽全力,都瘫软于地不再想动。老乡们都在忙碌,好意思闲着吗?娴静的阿香在做饭,村长他们负责铺整床铺。约10平方米的木楞房里,用凸凹不平的木板就地铺床,砍一些青松枝作床垫。我们也就跟在后面,送运这些青松枝。
吃完晚饭,夜幕甫垂,天空还有着青玉般温柔的晶莹,山上远处的树木却已沉入幢幢的暗影中。我枕着一棵小矮松,望着远处的雪山,吹着口琴,等阿香拾掇完毕,来学唱《高原女人》……
飘散的云雾渐渐聚拢而来,压在我们的小木楞房上,低沉得好像伸手就能摸到。越来越暗的云雾绞扭着,翻滚着,恐怖得像一条兴风作浪的恶龙!
突然,一阵米粒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我呼朋唤友地惊叫着,兴高采烈地合拢双手,承接上天给予的意想不到的礼物!冰雹下过,雪花便飘扬得满天都是。我清楚地看到飞舞的雪花那六角的形状……刹那间,冷杉碧绿的松树上绽放着精致的银花,红艳艳的杜鹃花树上托起了洁白的哈达。
夜深了,气温骤降到零下10度!在海拔4200米高山上,这样的冷真叫人受不了!我们借熊熊燃烧的篝火驱寒,朝火的一面被烤得滚烫,可后背袭来的冷仍让你寒彻肌骨,披上被子也效果不大。只有烤上一会儿便翻过身,烤了前面烤后面。大家对雪的兴奋都变成了对雪的怨恨和咒骂!呻吟声,咒骂声,发誓赌咒声,埋怨声,后悔声,此起彼落……谁都难以入睡!
村长他们在木楞房外搭了一个小棚,围坐在一起,靠熊熊大火驱寒。瘦弱的阿香裹着牦牛毡子蜷在篝火旁,看见被火烟熏得流泪的我,便连声喊道:“阿姐,来呀,来我这儿,来教我唱歌。”
我钻进阿香的毡子,挤在阿香身旁……我们的歌声在夜空里飘荡:“冷风吹着老人的脊背么,女人用胸膛去挡着,刺稞戳着娃娃的脚么,女人用心肝去垫着……”听得出来,阿香的音色很柔美,可惜老是在咳嗽,像是生病了。
“唉,真冷,要是有一碗热鸡汤就好了,美美地喝下去,啊,五脏六俯都能暖过来……”毡子里,我们缩成一团,我在画饼充饥地自言自语……醒来,整个毡子都盖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早,村长和我们领队商量:“这雪还要下,天气还要再冷,阿香也病了,感冒发烧,咳了一夜。是按原计划登山,还是撤退下山?”
征求意见后,决定兵分两路。
我是一个大自然的崇拜者,我自然留在了继续登山的五人队伍里,留在了让我痛苦又让我欢喜的哈巴雪山的怀抱中!
看过黑海和园海,听从村长的安排,我们踏着厚厚的积雪,向更高的海拔开进,走向高高的4860米!
“能吃上饭吗?阿香下山了,晚饭只有你们自己动手了,我只管烧火。”村长笑着打量我。我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看着村长担心的目光,我更忐忑不安了……我可从来没有用篝火做过饭呐!
当我们耗尽体力,攀上陡坡,顶峰犹如巨大的金字塔突兀于我们面前。除主峰以外,茫茫群山俱在脚下,那延绵起伏的山峰犹如长龙腾越,更像一群奔腾向天的桀骜不驯的野马……
“哈巴雪山,我们来了!”
“哈巴雪山,我们喜欢你!”
“我爱你——”
我们对着它又喊又叫,沉浸在难以言状的喜悦之中!
拍摄完兀立的晶莹雪峰,我想起了村长交给我的艰巨任务:烧饭……愁立刻涌上心头!“真是逼猴子上轿了,唉!”我无可奈何地钻进小窝棚,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感动了!
小窝棚里暖意融融,村长悠闲地靠在青松枝上,阿香坐在火塘旁打着喷香的酥油茶,黑海一样深邃的眼睛洋溢着暖暖的笑意,简陋的窝棚里香味四溢,有了家的感觉……
“阿香!你不是下山了吗?你不是生病了吗?你怎么又来了?!”我奔扑过去,和阿香坐在一起,搂着她问长问短。
“我哥他不会做饭,你们再吃不好,今晚会更难捱……”阿香边咳嗽边轻声地说着,把打好的酥油茶倒在一只只碗里。阿香呀,贤惠的高原女人,真诚友善的穆斯林!一种久违的温暖在敲打我久已蒙尘的心灵!
村长从火塘边上端起一口锅,揭开锅盖,竟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
“来,吃饭,别辜负了阿香的鸡汤!”
原来,阿香下山回到村里,请阿訇宰了鸡,怕时间来不及便骑马上山。天哪……为了我们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鸡汤,她从海拔4200米回到村子,忙忙颠颠的,又从村子来到4860米的山上,她还是个需要照顾的病人呐!
当我把第一勺鸡汤盛到阿香的碗里时,我的眼泪出来了……阿香呐,就为了我昨晚的梦呓般的一句话!
夜晚,我和阿香俩人一床被盖,我们亲密无间地互相温暖着。
“阿姐,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再教我唱唱《高原女人》……不,不,就你唱吧,我听,我的嗓子疼……”阿香握住我的手,在这寒冷的夜里,这手的温暖让我深深感动!
“苦乔不苦么吃得呢,槟榔不苦么吃得呢,女人不苦么咋个得哟,女人不去苦么,日子就过不成了喽!有个女人在着么,老老小小就拢在一起喽。有个女人在着么,男人就把山扛起来喽!……”
唱着唱着,我明白了阿香喜欢这首歌的原因!唱着唱着,我觉得是阿香在教我唱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