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

那一年，我十七岁，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到了师范校。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显得那样无助。结果刚开完新生欢迎会，就发现我的户粮证明不见了，而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在哪儿丢了它，我急得六神无主，眼泪直往下掉。突然广播响了起来：“李清同学，请你到食堂领回户粮证明。”我一气冲到食堂，工作人员告诉我，刚才是一个三年级的同学捡到交给他的。

也许是这一纸证明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也许老天注定我们有缘相识一场，他后来常这么说。一天，我正准备到食堂吃饭，从宿舍到食堂要走挺长的一段路，我慢悠悠地走在那条阴凉的小道上。“你是李清吗？”我回头一看，是一个男孩，个子不高，人长得很清秀。“你认识我吗？”我疑惑不解地问。他告诉我：他是我的老乡，那天我的户粮证明就是他捡到的。从那天起我们认识了，他很活跃，学校的活动经常有他身影，他还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友，出入时常成双入对，形影不离，大概就是谈恋爱吧，可那时的我不太懂。就这样我们有时老乡聚会时也一起聊天，无非是闲聊，有时碰面也就打打招呼，并没有太多的交往。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新学期刚开始，学校就爆发了流行性肝炎，尤其是三年级的同学，许多人都感染上了，他们只好回家治疗，他也回了家，我们失去了联系，等到他回校，又忙着实习、考试，我们有一个学期没有见面了。

转眼到了师范二年级，他也毕业了，听说分配到了一个小山村当了“山寨王”，过了几个星期，我突然收到他的信，信中讲述了他毕业后的教师生活，于是我们有了书信来往，慢慢地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幽默，并且是一个生活很有情调的人，寂寞的乡村生活他认为是世外桃源，每天就着一碗光饼汤下饭他说是修炼，甚至上山砍柴火他也觉得是一种享受，我发现自己很喜欢和他聊天，每一次收到他的信我都很高兴，因为他总会给我一些小惊喜，有时也拾几片落花寄给我，有时又是几片枫叶，渐渐地我开始期待他的来信，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上他，只是觉得生活很丰富、很快乐，我们的通信很频繁，不知当时怎么就有说不完的话，记得每一次写信都是洋洋洒洒的好几页。

二年级的暑假到了，我回到了家，没几天，他也来了，当然他是到他姐姐家（他姐姐家就在我家隔壁），我们一伙人（师范的同学）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暑假，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心中才有了彼此。但野性十足的我没有半点的儿女情长，我们还是象哥们一样。直到三年级的上学期，有一天收到他的来信，信中充满了忧郁、悲伤，他告诉我，他父亲去世了，他非常难过，而他的家庭也令他痛苦，由于贫困，大哥结婚后又离婚了，二哥老大不小了，还没娶上媳妇，家里的房子是危房，母亲常年生病，再加上父亲的打击，已经一病不起，他不知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认识那么久，我第一次见到他脆弱的一面，我连忙回信安慰他。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我正在上晚自习，“叶烨，有人找。”我抬头一看，天啊，是他，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我一阵心疼，差点在他面前流了泪，他说他来学校冲洗他父亲的遗照的（他以前是校摄影兴趣小组的）。那天晚上，我陪他在那间小小的冲印室呆了整整一个晚上，那一夜他对着他父亲的遗照，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对我，在那间仅能容下我们俩，而且一转身就碰到一块的小房间里，居然秋毫无犯。后来他问我：“你就不担心我？”说实在的我当时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或许不懂得担心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放心，应该是信任吧。

他还教他的书，而我照样疯疯癫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否恋爱，我们照常通信，照常洋洋洒洒的三四页，有时他还会把他看信的样子拍下来寄给我，看信的地点总是在野外的溪流旁或山间的绿树丛中，他说那时他日常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也是最快乐的。快乐的时光总是易逝，不觉我也到了毕业实习的阶段了，我们班分配到一个乡镇，我有幸到该学区的中心校实习。由于实习生活异常艰苦，身体不好的我基本都是带病工作的，一个月下来，人也瘦了不少，这些事他也知道，就在实习快要结束的前一周，一个星期天我正在操场上教学生做新的韵律操，突然学生全停下动作，盯着我看，我莫名其妙，一个学生指了指我身后，我转身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扶着一辆破自行车，卷着裤腿，满脸的风尘，可却是一副大英雄的模样。“叶老师好！”他调皮地朝我鞠了个躬。“哈哈……”学生笑做了一团，我也忍不住笑了。后来我得知，几百里的路，为了看我，他硬是骑着自行车来的（那时的交通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一路上轮胎爆了好几次，推着走了好几里路，我笑骂他神经病，其实我心里挺感动的。那一晚我第一次以他女友的身份和他一起去他一个同学家吃饭，我们的哥们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三年的师范生涯结束了，我分配回家乡一个不错的完小，在假期他还来他姐姐家，但我知道那已经是借口了，就在这时，我们双方的家长开始反对了，首先是他姐姐，他姐姐不知为什么极力反对他和我在一起，为了不让我们在一起，居然不让他来做客。然后是我妈，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家庭情况，也是极力反对，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由于双方家长的反对，尤其是他姐姐的态度，我一气之下好长时间没有理他，连信也不给他回。

随着时间的流逝，由于我的冷漠，他的来信也少了，后来干脆也不写了。我们就这样毫无硝烟地结束。　就在这期间，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也是个优秀的人，刚开始应该算是父母之命吧，他当时在我家乡工作，大概是近水楼台的缘故，一年后，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我们结婚了，婚后我们很快有了儿子，那一年春节我们全家回到丈夫老家过年，一天和丈夫上街，迎面走来了他，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不知为什么很怕见到他，总觉得好象欠了他什么，我们很尴尬地见了面，看得出来，他并不快乐，他看着我的儿子，幽幽地说：“我也养了一个儿子。”后来我了解到，自从和我分手，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喝酒，甚至打架，很快和我的一个女同学好上了（以我对他的了解，那个女同学根本就不是他能看得上的人），并且未婚先孕，直到现在他们的孩子都满月了婚礼还没举行。我心里一阵刺痛，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当初和我在一起，一指头都没碰过我，有几次，他都有机会，可他总是轻轻地拍着我，告诉我：等我们结婚以后吧。我曾经为此感动了许久，一度认为世界上只有他才真正地珍惜我。可是现在他竟然……我为他心痛，也为他的妻子担心，因为他的妻子是个老实人。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在他的孩子六岁时，他提出了离婚，因为他看上了另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我也认识。我又一次感到自责，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劝劝他。这世界有时还真小，那一年暑假，他来培训，我们又一次见面了，由于事过境迁，我们都能冷静地面对过去了，很自然谈起了往事，我责问他为什么要辜负他的妻子，为什么要做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如果是因为我，我表示歉意，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正视现实，各自为家庭负起责任。那一天他很冷静，他说娶妻生子是因为我，因为当时听说我结婚了，他简直崩溃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每天借酒消愁，把自己喝得醉熏熏的，在那个小完小校里，善良的她给了他关怀和照顾，于是糊里糊涂就结了婚，婚后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他说，每天晚上对着身边的人就象一个陌生人，有时甚至有一种恐惧感，那种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他开始逃避，经常到各个学校串门，到同学家疯玩。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叫娟的女孩，他说见到她就像见到当年的我，她和我之间竟然有许多相似之处，在她身上他找到了我的影子，于是他开始闹离婚了，开始狂热地追求娟。我无言了，不知是恭喜还是责备。最后我只好告诉他，你妻子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吧。他离婚了，把所有的财产给了妻子包括孩子，很快又结婚了，和那个酷似我的女孩。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生活的历程早已在我们脸上写下了岁月的沧桑，他再婚后又有了孩子，生活虽拮据却充满了甜蜜。一次一个朋友从老家来，把我们召集在了一起，那一晚，我们都很开心，他开玩笑似的说：“当初要是娶了你就好了，不用这么辛苦。”“你为什么要放弃呢？”我也半开玩笑。他告诉了我答案，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原来一切并非是他的错，当时是我妈警告他离我远点，说他的女儿不会嫁给一个穷书生，心高气傲的他为了顾及那点可怜的面子，就选择了分手。事隔十几年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分手的原因竟然是一个误会，生活真是和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

生活其实就是这样，有时因误会而美丽，有时却因误会而遗憾终身。但轨迹却依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