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时间: 2005-11-23 00:00:00 来源:  点击: 0

有人问:“爱情是什么?”

有人答:“爱情就是思念。”

苏深信不疑,因为有所体会。

这一年冬末,家伟从北京来这城市工作,这时苏刚刚失恋。每天都有人失恋和死亡,再平常不过,只是这一路走来后,才发现根本回不了头。初次见面家伟只穿一件西装,而苏和所有人都穿着冬衣,他是不属于这里的,苏这样想。最初家伟不太喜欢苏这个人,因为她的冷漠和不合群,听别人议论说有一个有钱的南方老板一直在追苏,说只要苏稍微屈服一下就可以有很安逸的生活,不用出去奔波,家伟便开始认为苏为了有钱人才和男朋友分开。

同事中有一个叫叶城的和苏是大学同学,家伟第一次从叶城口中听到了关于苏的故事:她是孤儿,有一个奶奶,19岁开始恋爱,一恋五年,那男人很不是东西,对苏漠不关心,从没送过她一件礼物,没看过电影,没去过公园,而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陪他没完没了地泡在酒桌、KTV,没完没了的喝酒。这五年里,苏得了心脏病,生活近乎流离,那男人从没问过苏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苏却没有动过分开的念头,最后那男人开始动手打苏,他们才分了手。我一直喜欢苏,也暗示过苏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她说刀开始怀疑所谓的爱情和价值……

也许,一段经历的开始,只要一个土壤萌芽一样的契机。

一次公司聚会,苏参加了,喝了许多酒,家伟送她回家。路上她接了个电话,只说:“好,你先把五年的青春还我。”之后合上电话,便开始发抖。

“苏,是不是从前的男朋友纠缠你?”没有回答。

她站在街口,不停的发抖,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难,夜风吹指她散乱的长发,家伟更加懂了她的冷漠和不快乐,因为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拥有她这样的容貌。

“苏,是不是想哭?哭出来也许好些。”

苏一句话都不说,她双手紧紧拉着家伟的衣领,家伟听风了眼泪汇聚成洪水,悄悄崩溃。

苏说:19岁开始的一段感情,走到最后才发现根本不是爱。然而激情四射时髦尽了所有的心血,从此这一生就变得残缺不全。

生活和感情总是突如其来的变化,从不肯规规矩矩等大家各就各位,设计好结局后再开始,人生如戏。苏没想过会和家伟就这样开始,至少不该在这时候,她甚至想不清楚他们究竟是相爱还是寂寞。

家伟常出差,走很久,每个月回一次北京,那里有他的家人,还有前的生活,从前的女朋友。

生活是什么?也许就是每个人演自己,宿命是导演,安排角色和道具。“我该是谁?入错了戏吗?”苏这样问过自己,她只想要一种具体的幸福,而这幸福是关于她和家伟的。那就是:家伟在公寓打电话时苏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他说‘不许调皮’;苏生病时医院电梯坏了,家伟背着她一口气爬了五层楼;出租车中,苏对怀里家伟送她的玩具羊说:“家伟,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衣服?”家伟说:“没事,我身上有毛。”这些细节,苏细数点滴,认真写在日记中,她清楚这些有一天会全部失去,因为那女孩在家伟的生活中很具体,最后在一起的将是他们。

苏问:“二十年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家伟说:“二十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如果能活着就一定记得。”

苏在日记中写道:“如果二十年后我们再见面/不知道那时候你在做什么/会不会和我一样/让自己浸在过去的音乐里/一个人/一颗心/舔舐着久久不敢碰触的伤口……

终于某一天家伟说:“我爱你,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清楚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幸福,可是我没有办法。”

几天后,家伟飞三亚,苏送他。临别前和每一次一样,家伟说:“抱一下。”机场的背景音乐是《时光倒流七十年》中的插曲,苏觉得家伟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想要一张他的照片,最终还是没有,她认为家伟会和每一次一样回到自己身边。

整整一个月,家伟没有打过电话给她,在家伟回来的前一天她辞掉了工作,她无法再面对他,虽然知道没有任何预兆的开始注定了没有任何交待的结束。

她开始麻痹自己,对别人说凡事都有尽头,没有人知道她这次恋爱,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再次失恋。

她每天去不同的DISIC、KTV,半夜回家,吃两粒安眠药睡到第二天下午,手软的连水杯都拿不住,晚上再去。

她去大大小小的酒吧,一口气喝光三瓶喜力啤酒,还大叫:“接着喝,不醉不归。”回家一觉醒来后再接着喝。

玩够了,喝够了之后,她每天哪里都不去,夜幕降临时她静坐在窗前,反复听方皓文唱:“我想要你的幸福,多么辛苦。”

在每个从前家伟会打电话给她的时间,她都对自己说:“他不肝再打来了。”于是她不再24小时开着手机,相处七个月,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多想和他像佛说的那样:‘同登彼岸’,只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可能,这一切都只是她期待的奇迹。入错了戏,人就成了道具,只有听凭摆布。

家伟从三亚回来上班的第一天,看见行政秘书换了人才知道安苏辞了职。几天后收到了苏写给他的信,信中说:“曾经每一次机场的告别,我都告诉自己你不会再回到我身边,却只有这次没有这样认为;却只有次成了决别。我不知道那是最后的拥抱,如果你肯给我预见,我会抱得再用力一点,再久一点。

家伟还刻有一次苏让他答应两件事:一是无论日后是否天各一方,可以不联系,但都要知道彼此的连系方式。苏说怕那种茫茫人海却不知道另一个人身在何处的感觉;二是如果不想继续,一定要给她一些预见,她也好假装可以全身而退。他答应了,即终究没有兑现。他知道和苏在一起自己会很幸福,然而终究没有这样选择,如果他们之间京是选择和放弃那样简单的话,也许所有痛苦也就成了徒劳。

家伟知道,自己是爱苏的,只是不知道应该再和她说些什么。他怕无论说什么都是伤害,几次摇了那个号码13946025125,却终究没有按下发送键。

压抑,不知能否让爱平静。

大雨不期而至,在最繁华的街道上,苏看见了对面伞下的家伟,于是眼前开始热气升腾。

“家伟,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会很幸福?”这是分开五个月来的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句对白。

“苏,我没有办法,上次回北京,两家老人正式见了面。”

“你要结婚了,是吗?”

“人不该为自己活着,大家都认为我们不该有变数。”

苏拂了一下脸上的水,什么都不说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家伟不肯为幸福努力,自己再做什么都没有用。家伟想拥抱苏,也好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哭一下,但他又不敢,因为怕这是一种伤害,他知道苏无法原谅。其实苏很想要一个拥抱,这次她想抱得再用和一点,再久一点。

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一层雨幕,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四周很静,似乎只有雨水夹杂着雨水泛滥的声音。

这五个月里,苏丢了三总手机,一串钥匙和两钱包。

这五个月里,家伟一直都很想念苏,却只字未曾泄漏。

接下来的一年里,苏不停的换工作,他们仍在一个城市,却从不见面,极偶欠才通个电话,除了“还好”之外什么都不说,他们更怕被对方牵挂。

就这样过了一年,似乎风平浪静了,家伟寄了张喜贴给苏,收到喜贴的那个夜晚,苏第一镒把那头叫“家伟”的玩具羊从大衣柜抱了出来,拥在怀里,CD机里播放着那首《时光倒流七十年》的插曲,气氛就像是机场的告别,她擒着羊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后来倚在窗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清晨的阳光已洒进了房间,而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或许,应该感激每个被阳光照耀的清晨,因为我们还能得到彼此的讯息”,她这样想。

苏买了机票,飞到北京。

她和大家一样站在教堂的台阶下等待新人从里面出来,在她身边站着的是家伟的母亲,她们没有对白。这是一座邻街的教堂,门前的马路上有许多人来人往,她回头乍步道板上洒满了盛夏的阳光,新人从教堂里面走了出来,耳边都是掌声,她微笑着,心却无所适从。

“砰”彩带筒一个接一个响起,同时她身后一阵惊叫,苏转过身,看见一辆失控的吉普车正朝家伟的母亲开来,苏一把推开了家伟的母亲,自己来不及闪开,被撞倒后头重重的嗑在台阶上。

家伟愣了一下,紧接着扔了手中的花,疯了一样从台阶上奔下来。双腿一软跪在了苏的身边,他想把她抱起来,但是没有抱动。“苏,醒醒!睁开眼看看我,苏……”她没有一点反应,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沾在了家伟白白的衬衣上。“叫救护车,苏别怕,我在呢!快来人……快叫救护车……”他紧紧拥着苏,脸贴在她的头发上,怕她再受什么伤害。

救护车带走了她。

他扔掉亲友开车跟了上去。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他坐立不安。

很久,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问:“你是家属?”家伟说:“不是……噢,是!她怎么样了?”“那女孩暂时没什么危险,内脏没有大的损伤,但颅内有一块瘀血压迫神经,很难说会怎样发展,还需要观察。”

苏被推进了监护病房,她载着氧气罩,右手和右脚上都连着输液管,紧闭双眼,很安静,心电图在监护器屏幕上来回刷新证明她还活着。家伟把手放在苏的胸口,却感觉不到她仍在呼吸,此时家伟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关了手机,静静的陪了苏一夜。“好久没有这样近看你了”,家伟轻轻说:“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同时还要给你这样的折磨?”

第二天踵,家伟用冷水洗了脸,开车回家。刚刚掏出钥匙,陈娜便从里面开了门,陈娜问:“那女孩怎么样了?”“在昏迷。”“她是谁?”“她叫安苏,是我那边公司的同事,矗来北京参加婚礼,谁料到会这样。”娜又问:“就只是同事?”家伟白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一个月后,苏依旧没有醒。家伟征得医生的同意,用医院的救护车带苏一起回去,医生说:“只要你有时间陪她说说话,她的意志足够坚强,那么她醒来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陈娜说:“送她回去后你抓紧打报告调回来,我不想过两地分居的生活。”娜总是为自己想的多一些,苏总是为别人想得多些,这就是这两个女人最根本的区别。母亲说:“小伟,我能感觉到你们不只是朋友那样简单,虽然那女孩是为了救我,但你已经结婚了,凡事要有分寸,至于费用问题就由我们家负担吧。”家伟沉默着,长大后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流了泪,他想自己已经再没有任何资格去告诉母亲他爱着谁了。

终于回到了苏生活的城市,而在这里苏已经无从依靠,在她出车祸后,奶奶心脏病突发去逝了。苏还是老样子,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回应。而未来将怎样,家伟不敢轻易再做打算,他想只要苏不醒,自己就在她身边为她打点一切,这份亏欠已无从弥补。

家亿仍然经常出差,但只要有时间就会坐在苏的病床前和她讲话,讲工作、讲天气、讲路上的见闻以及自己的感受,讲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有时也讲自己和娜的生活,还有,讲从前一直都不敢讲的“我爱你”,同时他期待奇迹的出现,就是当他握着苏的手时,苏能醒来。

娜从未探望过苏,大家都以为家伟和苏是很相爱的一对,并且不离不弃。就这样苏静静躺了近五个月,和任何人没有任何对白,而关于调回北京的报告,家伟一直没有打。

十月的三亚,某个正午,家伟接到了医生的电话,告诉他苏醒了,家伟一阵头晕目眩,脸上凝聚着一个表情,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医生还说具体情况要见了面再讲,当晚的酒会上,家伟多喝了点酒,异常兴奋,漫长的一周后,内陆买了返程机票,在收音机上他想:苏会站在阳光里,说:“嗨!家伟,我等你很久了。”然后是拥抱。

下机后,他拉着行李箱直接进了苏的病房。

十月的阳光里,她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一个纸飞机,听见门响,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家伟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苏,你醒了……”他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此时才发现语言是如此贫乏,苏伸出了长长的苍白的手指拂去她的泪,轻声问:“你是谁?”家伟一愣,“苏,你怎么了?刚见面,别玩了。”她仍一脸迷惑,轻轻皱着眉,他抓着她的肩膀问:“你不认识我了?仔细看看,我是家伟!家伟呀!你究竟怎么了?别吓我了!”苏开始挣脱,说:“你弄疼我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医生说: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不会影响日后的生活,只是能否恢复很难说……

苏依旧在那里玩纸飞机,看见家伟再次走进来说:“家……”“伟。”他说:“你能帮我再折一只吗?”他接过纸,边折边说:“醒过来了就好,我不该有别的奢求,医生说你会好的,等你出院了,我慢慢帮你找工作,有些东西忘了比记着好,这样你可以有新的生活。”

该不该帮她找回记忆?无从入手,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很少说话,关于她醒来一事,家伟对家人只字未提,他没想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一个月后,苏出了院。家伟送她回家,并请了个保姆照顾她,她的心情似乎渐渐好了起来。

他有空就带她出去走走,逛街时他会说:“这个东西我们从前吃过。”看电影时他说:“我们从前在这家影院看过恐怖片。”去公园时他说:“有一次你在这里逗狗,结果被狗追着咬,你往我身后躲时扭了脚,一个星期没上班。”苏问:“怎么我的生活你这么了解,你究竟是谁?我们从前时常在一起吗?”他说:“我……我们是同事,又是好朋友啊!”苏又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大骗子,加张照片都没有。”于是,家亿回到住处,翻箱倒柜想找张照片之类的加以证明,却没有。他开始承认,没有人会为他们的爱情鉴证。

有时苏的情绪会有些低落,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一句放都不说,他会问:“你又在想什么?”问这句话时他就发现自己对她的心事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如指掌,这时苏会一脸无奈的说:“我在想,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一天,他们逛街回来边吃甜筒边过马路,谁都没有注意后面开来的汽车,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苏愣在那儿,继而一阵尖叫,用手后住耳朵,家伟扔掉手中的甜筒,把苏搂进怀里,“没事,没事,我在呢。”

苏觉得一阵头痛,紧接着一个个画面从眼前认过,但都是支离破碎的:有叶城磁切的目光,有自己拉着家亿的衣领哭泣,有KTV里自己不停的喝酒,有一段只有旋律却没有名字的音乐,还有一个婚礼,看不清新人的脸,一辆车撞向自己……又一阵头痛,她不得不用手抱住。

家伟走后,她睡不着,悄悄开了台灯,想朝气蓬勃这去却又不知道如何入手,她想:“也许我只差一个线索把那向个画面串起来,这个线索是不是和家伟有关?”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伟一直在身边,她几次想问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所以她还是经常发呆,脑海里那几个仅存的画面不停变幻。偶然的一天,在看电视时她听到了《时光倒流七十年》的插曲,脑海里随即出现了机场的告别,男的是家伟,女的不知是谁,也许是自己。她想自己和家伟之间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但究竟怎么了,她想不起来,于是她开始流泪。

家伟开始希望她的记忆不要醒来,自己也好在身边保护,这样她是快乐的,然而该来的谁都无法阻挡。

苏开始注意到客厅有一个柜子一直锁着,起初她以为是保姆的衣物,因为钥匙在保姆手中,但后来联想到里面可能放着些大家不想让她自己知道的东西,于是她偷配了保姆全部的钥匙,终于在保姆请假回家时,她如愿以偿,打开了柜子,的确,那里面放着家伟不想让她看的东西,她从前记的日记,共五本。

苏坐在地上,像是在看另人的故事,从第一次恋爱开始,整整五年的反反复复,接下去是和家伟的相识、相爱、分开。“原来我们真的有这样的一段过去。”她知道了自己和家伟在一起时他是有女朋友的,她在日记中看到了从前和家伟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片断,有许多快乐的东西,当然还有机场的告别,最后的拥抱,以及分别的痛苦,酒精和安眠药的麻醉,她才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女人:心里放着一份沉重的爱在茫茫人海之中颠沛流离。日记的最后停在2001年5月16日,那一页还夹了一张结婚喜帖,是家伟和陈娜的,她看见自己写到:分开一年多了,可能以为彼此都可以平静的面对了,所以他寄了喜帖给我,我相信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如果这是最好的结局,那么我能给予,他能接受的也只有祝福,我要去参加他的婚礼,多么讽刺。

苏无声哭泣,想起了那个画面:新人从教堂走出来,一辆车撞向自己,那应该是家伟的婚礼,也许自己就是从那天开始失去的记忆,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对于自己和他的关系,他从来都绝口不提。

接下来的日子和从前一样平静,她没有告诉家伟她读到了自己的日记。只是每次看到家伟心里难免一阵疼痛,她平静的忍受着这样的煎熬,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三个月后的一天,家亿喝醉了酒,在她面前失声痛哭,说家里那边催他回北京工作:“苏,我是爱你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我终究还是要走的,我得对我的妻子负责。苏,我真的放心不下你。”苏什么都没有说,她一直都相信自己和这男人之间的一切不须用语言来表达,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可以感受彼此的每一次疼痛。

第二天,家伟接到了苏的电话,她说,她想去别的城市走走,还说:“你应该回北京工作,你只是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但我能很好的照顾自己,真的。”电话另一端,家伟在轻轻的笑,眯着眼睛,扬起嘴角,这是苏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苏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躺了进去。她用美工刀在两个手腕上留下了生命中最后的伤口,水渐渐变红,她慢慢闭上眼,从此不再睁开。

家伟赶到时苏已经无法救治,她躺在浴缸里就像曾经睡在病床上那样安详。长长的黑发像海藻一样在微微泛红的水中飘散。家伟把她从水中抱出来,这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却发觉她的生命托付给自己臂弯时竟然没有任何重量,他紧紧的抱着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她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可以保护,然而却始终在伤害着她。

这个晚上,家伟在苏的房间坐了一夜,面前放着苏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家伟:

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告别,还刻吗?我说过从地狱到天堂路途漫长而艰辛,我很累,不想向前走了。

一直到现在我仍没想起我的过去,脑中时常有些画面,但都是支离破碎,只欠一个线索把它们连起来,那个线索就是你,而你却只字不提,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伤害。

三个多月前,我看到了自己的日记,当时的感觉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那些过往告诉我,曾经我们是多么的相爱,现实中的爱情又背负着道义与责任的枷锁,所以最终我们选择了分离。不能被你呵护是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我找过叶城,但从他那里没听到一点有意义的东西,我想这城市没有任何人会为我们的爱情鉴证,因为没有人知道它的发生,那些日记让我生命的每一步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有迹可循,至少在我失去记忆的今天它是我们曾经真真切切接近过的证据。

我从没觉得你离我多远,因为只要我闭上眼就可以看见你在我的世界里自由进出。如果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那么我会倾尽所有换来与你同登彼岸,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幸福。

你的选择我都懂,我的选择希望你能理解和原谅。我不想再做一个心里放着一份爱在茫茫人海中颠沛流离的女人,我不想让你进退两难,我不想等待被选择,所以我用这样的方式结束,只有这样对你我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我相信爱情上演在我们生命里不是自私,而是给予,现在我只有自己的生命,我把这些都给你,从此人潮汹涌,你就不必再牵挂我人在哪里,过得怎样,有些爱情中所谓的永恒就是开始时便已经注定的分离,生命中最深的伤口在我心里,这疼痛也只有这样才能躲得开。

可能我从来都没有幸福过,但我知道了什么快乐,这快乐就是想起你时,我会情不自禁的微笑。

不是我不给你预见,而是我怕自己会舍不得你。

相信你会记得,我是爱你的,无论何时何地。

安苏

家伟最后一次见安苏是在葬礼上,她已经像一张纸或者一个水杯那样没有了生命。他苏已经把生命给了自己,他静静听着自己的眼泪汇聚成洪水悄悄崩溃的声音。轻轻说:“苏,你说二十年后再见面,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如果真的有来世那么来世我们在一起,我也好还给你……”

整整三年,他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虽然他一直想保护,却一直使她受伤害。

整整三年,她努力压抑自己的爱,在乞求自己能够忘记的同时不停的等待。

整整三年,她最后交出了自己的生命只希望他们可以真正的解脱。

整整三年,他冷眼看幸福一次次和自己擦肩直至再也无法追回。

很多时候人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同样很多时候不知道如何结束。如果在无从选择时能够有一种途径可以预知每一种假设的结果,那么相信有许多人会为换取这途径而以一眨眼流过十年为代价,只可惜现实中没有这样的途径,所以代价更加惨痛。

家伟调回了北京,和陈娜一种最平凡的生活,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爱情,他每天都会抽一点时间和那头与他同名的玩具羊呆上一会儿,他觉得那只羊身上有安苏的气息,他不忍心让她太孤单。

没有人了解家伟心里那道最深的伤口,只要一安静下来,他就可以听到它一点点崩开的声音。

生活一直看似平静,暗流却在平静的表面下从未停止过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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