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古道一次伤感的穿越

傥骆道长约四百八十华里，途中要翻越太白山周围的五六座分水岭，人烟稀少猛兽出没。

中国古代的“高速公路”

沿汉江上行到陕南洋县，购票参观据说是世界最珍稀的鸟儿朱，没甚感觉，还戒备森严到让人甚至产生对立情绪，又得知原来此鸟日本人最喜欢，一下子觉得面目狰狞，兴味索然，便早早去走古栈道。

诸条古栈道中，傥骆道最靠近秦岭主峰太白山，是最便捷也最艰险的一条，其南口曰傥，在陕西洋县傥水河口，北口在陕西周至县西骆峪，故得名。

秦岭横亘中国中部，最高峰太白山海拔3767米，是南北气候的分水岭。穿越秦岭的古栈道，是一个早于万里长城的巨大土木工程，堪称中国古代的国家级“高速公路”。

自周朝开始，陕西关中一跃成为华夏新的文明中心，周、秦、两汉、隋、唐等十三个朝代相继建都八百里秦川。植根于中原和关中的强大先进文化不可阻抑地向西南传播，关中与西南的往来日渐频繁，这频繁中，其传播的必经之路就是今日川、陕之间穿越秦岭的古栈道。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褒斜、故道、傥骆、子午、荔枝、文川、金牛、米仓、阴平等十余条古栈道担当了相当重要的角色。传说早在武王伐纣时，就有来自南方的庸、蜀、羌、髦、微、陆、彭、濮等古国和古民族参战。至少到战国时，已有文献说：“栈道千里，通于蜀汉。”

杨贵妃的逃亡之路

傥骆道长约四百八十华里，途中要翻越太白山周围的五六座分水岭，人烟稀少猛兽出没。诗仙李太白《蜀道难》云：“……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颠。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石梯石栈相钩连……”难以考证他老人家是不是走过傥骆道，百姓们却是至今还把他当作太白神仙供奉，为三太白。

史书上倒是郑重记载了李白时代走过傥骆道的几个名人：公元784年，大唐德宗建中年间，德宗皇帝李适的大女儿唐安公主走出秦岭大山过了傥水河口不久，就不堪艰险暴病而亡，年仅23岁，洋县城西20公里马畅镇现存唐安公主墓；是年，大诗人白居易12岁，离他日后在傥骆道北口的周至县做主管政法的县官，还有数十年；大诗人杜甫在傥骆道也写过一首诗：“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自说二女齿背时，回头却向秦云哭。”

唐安公主是随父亲躲避兵变而逃亡的，百年之后，大唐还有一位皇帝僖宗李儇，因为差不多的原因，从傥骆道亡命奔逃。皇帝做成这样，千年之后我等草民除了觉得惶惑不解，兴趣其实不大。我感兴趣的是另一位正史上没有，但可能真从傥骆道逃亡过的名女人———杨贵妃。民间有传说，唐玄宗天宝十五年(756年)在陕西兴平马嵬坡上吊的，只是一个替死鬼。玄宗皇帝处理了儿女情长，从褒斜古栈道入了四川，38岁的杨玉环则被偷偷安排过傥骆道沿汉江达长江到达扬州，然后飘洋过海去了日本，至今该岛国的山口县向津具半岛尚存“杨贵妃故里”。有人还从白居易著名的《长恨歌》中找出这个传说具有真实性的证据：比如“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等等。白居易写下这些的时候，距事件发生也就几十年，当事者有些还在人世，掌握实情的可能性是有的，但尚在本朝，宣传纪律不可能允许将实情和盘托出，只好埋下伏笔。

汉江两岸的诸条古栈道中，有一条干脆就是因为这个名女人而改名，杜牧《过华清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就是这件事。荔枝道，原称间道，杨玉环嗜食荔枝，遂在四川涪陵建优质荔枝园，并修整四川涪陵至长安的道路，取道达州(今四川达县)，从陕西西乡快马入子午谷，至长安不过三日，进呈贵妃的荔枝犹新鲜如初。

古迹都在风雨飘摇中

那个年代的遗迹在如今的人烟稠密处照例已经看不到什么了，洋县现在是个偏远地区，还算稍好，城中央有一个唐代古塔，正被圈起来在周边搞建设。塔顶当地人称原来有了不得的佛像，前两年刚被人盗走。此盗贼也是十分不得了，怎么到达几十米高的塔顶作案，至今匪夷所思。塔的四周是空地，内部早已封死，仔细检查，没有作案痕迹，外部看起来也无处攀援。案发后，当地有关部门是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搭了脚手架后才上去的。那么，盗贼是怎么上去的？难道飞上去的？当地人猜想，盗贼用的是热气球。然而发射一个热气球飞来飞去那么大的动静，能不被人发现？留下一桩悬案。

古道遗迹却已荡然无存。按照洋县文博馆长周忠庆先生的指点，我们弃公路，走四郎乡，奔向秦岭。

这一路，极端考验想像力，途中有古道山、支锅石、饭菜垭、马道梁、汉王山之类，空留下一些地名和传说。快到华阳镇的牛岭才算看到一点像样的古迹：一个巨大的石牛，可惜前两年被雷劈了，四分五裂，碎片淹没在茂密的箭竹林里。不过，这时仔细观察羊肠小道，能看出荒草淹没下的路基，间或还有石阶梯，依稀想见当年繁盛。

到华阳看到很多的栈孔。河口有一石碑，不知是洪水冲刷还是另有原因，空空荡荡竟全无一字。汉中地方志办郭鹏老先生二十年前曾在河边的悬崖上看到过有字的东西———唐代的石刻4行26字：“建中三年造此得意阁并回河镇，同节度副使张大侠，石工张浚记。”———现在没了，修公路的时候被炸成碎片。华阳老街的石板路已经铺了水泥。古镇旁边还有一个不知年代的古城遗址，残存的只有正在成为庄稼地的城墙，随便走走，抠出一大把古瓷片……

过兴隆岭，翻四十里吊沟，一路阴雨霏霏，整天弯腰穿梭在箭竹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几天后，走到傥骆道中段周至县的老县城，也是一些残破的古迹，看得人疲惫不堪。

从周至县厚畛子乡老县城经都督门上山，进入丛林几小时后到达太白庙。庙宇已经大部倒塌，淹没在荒草中的残墙看起来依然极精美，上面的砖雕人物气韵生动。东倒西歪的主殿里几尊佛像被揪下脑袋，脑袋胡乱扔在香案上。这些佛像虽然都彩绘剥落，残破不堪，有的还被游客画上了眼镜，但从其做工的精细，神态的生动来看，一点也不亚于很多著名博物馆的藏品。主殿的墙上还有精美壁画，除了受风雨侵蚀，几被好事者到此一游的留言淹没。

继续前进，当晚宿营地叫大坪，能看出也是一个古庙的遗址，建筑全毁，留下一个铁质的古钟一样的东西，被倒了过来放置，成为探险者的垃圾桶。

见到的规模最大的一组佛像是在太白山顶一个叫将军庙的地方。摇摇欲坠的木屋里竟然放着两排17尊石像和泥佛。其中有一座是二郎神把自己的第三只眼睛拿在手里端坐，较为罕见。这些佛像给人的感觉不能简单用一句精美形容，最大特点是，看起来都不死板，各有各的形态，各有各的性格，非一般工匠所能为。

将军庙这里的佛像也有好几个被人敲了脑袋，有一个精美的头颅就放在残破的香案上，我们猜想，大约是好事者想弄下来带走，后来因为沉重而作罢。

文化遗产保护的背面

这条登山线路因道路艰险，沿途无法补给，加上正是有多次伤人记录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羚牛频繁出没的区域，因而人迹罕至。登山探险者到此都必须自带沉重的装备和食物，这大约是这些佛像还能幸存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北坡下山，下行到下板寺，便可以不用徒步了，可以搭乘索道和玩赏亚洲第一的人工滑索。据报道，目前，太白山旅游区围绕旅游业及相关产业投资已达近7亿元人民币，太白山被列为陕西省首批公布的全省八大旅游景区之一。

查资料知晓，太白山是一座很古老的中华名山。夏商时称“物山”，周代称“太乙山”，至魏晋始称“太白山”。历代帝王均对其封王加侯，文人墨客的足迹遍及太白山的山山岭岭，李白、杜甫、韩愈、苏轼等名人学士曾多次登临太白，留下很多不朽诗篇。回想山上的佛像，有点匪夷所思，把这些佛像以适当的方式保护起来，大约花不了多少钱吧？在当前蓬勃发展的旅游业中，只注重眼前利益，大打旅游牌的同时，只做表面文章，对于文化遗产疏于真正保护的现象，并非个案。不久前，在湖北武当山也曾看到，这个世界文化遗产最古老的建筑五龙宫，残破到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