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城山已经许多年了。记得那年大学刚毕业,来到青城山下接受锻炼,在灌县县委(现已改为都江堰市)统战部工作了一年多,与青城山和青城山上的出家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青城山是道教名山,称第五洞天。它是道教的发源地之一,相传鬼谷子曾在此修炼,道家始祖张道陵张天师则在此得道,青城山腰修建的最大的庙宇也因此得名天师洞。
“自古名山僧占多。”这话不假。
青城山秀丽壮美,它绿树葱茏,峰峦叠翠,因山的形状远望四四方方象一座城廓,故得名青城山。
记得在那如花似锦的青春时代,曾是那么地爱登山,尤其爱登青城山。夏季,登上青翠欲滴的青城山,凉爽极了,真是避暑的好地方。冬季,山上白雪皑皑,山里人烟稀少,“空山不见人”的感觉十分美妙,山也显得清丽无比,这时,是出家人修炼的好时节。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开的春天或是在红叶满山的秋天,是山上最美的时节,这时候,当然要约着朋友们上山去观赏美景了。
宗教,是我所作的统战工作的内容之一。因在统战部工作的原因,我与青城山上的道人结缘甚深。
青城山道观已故的傅元天当家,曾是全国道教协会会长。记得第一次见傅大师时,学着道人的模样与他行拱手礼,面对着这位清矍美髯的出家人,感到他十分神秘清高。与他交谈,好象在做学问一般。他给我解释什么是“道”,把“道”字的笔划全部拆开了来讲,单是顶上那一点一撇,便足足讲了半个钟。当时听后,觉得十分无稽,文字不过是个符号,拆开了还有意义存在吗?现在见识了拆字的学问,才知道,符号也有道理。傅大师的高徒明新师兄,后来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们本应以姐妹相称,但道家只有阳性称呼,故她要我叫她张二哥。
张二哥刚出家时,在青城山的素菜伙房当学徒,后来渐渐掌勺,竟烧出一手出色的素菜,尤其是那些可食的、药用的花儿叶儿如芍药花、薄荷叶等,经她的手烹调点染,既鲜艳玲珑赏心悦目,又香脆可口回味无穷。张二哥生得小巧玲珑极为标致,她来自有许多人出家的地方——四川彭县。她曾告诉我,她自小就向往出家,自上初中开始便开始食素,期望长大后能够出家,摆脱尘世的烦恼。后来她如愿以偿,来到青城山出了家。如今的她已今非昔比,她已成为青城山的三大寺院之一的建福宫的当家。她聪明、勤劳、干练,把建福宫打理得头头是道。但是,我却相信她并未摆脱尘世的烦恼。记得一次我俩坐在寺庙的天井里聊天,听她感慨地说:出家人想追求简单,但有这种想法的人绝对不简单。在出家人的圈子里,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复杂心态与关系照样是无法摆脱地存在着的。
回想起在青城山的日子,最有趣的是参加“祈祷世界和平法会”。那一年,全国宗教界各地都以不同形式举行了祈祷世界和平活动。青城山的法会举行了三天。法会的操办一切由青城山一位已故的德高望重的长者张大师主持。张大师当时已年过七旬,在法会的前几日里,每日他都不紧不慢地先将一叠叠黄纸裁成条子,然后用毛笔一张一张地写,写的都是天神的名字,好象西游记里许多神秘古怪的天神名一样。这些纸后来都在法会中的大鼎炉里烧掉了。
为了筹备法会,他们选了几个通道家音乐的道姑排练。她们手拿横笛、磬儿等几种乐器进行练习。演奏的曲牌是固定的,反反复复都是“小开门”,钟儿鼓儿等配上节奏。青城山的道姑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一支垂着长长流苏的美丽的苏州笛子,有些吹得还相当好。她们平日有时也在房里或天井里吹吹自娱。
记得法会的前一天,她们聚在西客房后的天井里和音。天井不常有人,地上长满了青苔,天井中央的花台上种满了各种散发着异香的奇异花草。她们围坐在屏风后的大圆桌边,吹起了笛子。那笛声之清丽哀怨,婉转动人,我闻所未闻。加之她们齐齐的一袭白衣素裹,疑为仙女下凡。真真乃“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也!以至一阵无名的忧伤涌起,令人心动神摇,无限伤感,几至落泪。
青城山的法会整整进行了三天。那几天青城山如过节一般,山上山下人山人海。仪式在天师洞三清殿举行。司仪穿红袍站在中间,两边两排穿黄袍的乐手,在张大师鼓点的指挥下,乐声响起,仪式开始,一片神秘气氛。
在外人看来,出家人身居高山,云遮雾绕,身着青兰布衣,出入幽静的庙堂,十分神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不然,我认识的出家人,都与我们在家常人一样,十分通情达礼,而且特别重视礼节和宗教规矩。令我不能不佩服的一点是,出家人非常讲奉献,不计回报。当然,他们的奉献是奉献给他们信奉的宗教,奉献给他们的庙宇,奉献给养育他们的山川。
出家人一生都在修炼,暮鼓晨钟诵经不断。同时,他们一生都在劳作,工农商旅一齐上。青城山的出家人沿袭了他们前辈的传统,种田生产,也适应时代旅游业的发展,服务业比翼齐飞。青城山祖传有四大特产,称“青城四绝”。为:洞天乳酒、青城贡茶、白果炖鸡、青城泡菜。白果炖鸡是荤菜,不知怎么进了青城四绝,但据说这道菜唐朝就有了。洞天乳酒是果酒,是用灌县当地特产猕猴桃酿制的。酒厂实际上是一个小作坊,制酒工具都是前辈传下来的,虽古老,但仍好用。洞天乳酒用葫芦形的玻璃瓶装盛,酒呈乳白色,十分香郁。青城山上有几片大的茶园,每到收茶的季节,全山的出家人都要上山采茶。由于出家人不少来自农村,几乎个个都会干农活。茶采好了,就送到茶厂去加工。茶厂也好似一个小作坊一般,制茶工具也是祖先传下来的,十分原始。尽管工具简陋,但制出的茶却是清香宜人。以前用来进贡皇上,故称贡茶。上青城山,怎能不饮如翠玉般晶莹的青城贡茶?
青城山上还种了许多花木及蔬菜。由于人手少,往往一个人要栽种一大片地。在山上,我常常看见一些出家人为这些作物浇水施肥,好象普通农夫农妇一般。我甚至想,他们来山上出家为了什么?在家乡农村,不也是干这些活吗?或许还不用这么辛苦呢!信念,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山上年年都有许多朝山的居士前来。他们身背菜油、水果、米粮及庙宇用的灯、盘,还有她们亲手绣制的挂幡、缝制的蒲团罩等,将这些物品献给神。居士不是游客,他们上山被山上的出家人当一家人般看待,让他们住在空余的厢房中。居士们从来不闲着,总是帮着干活,到厨房煮饭、洗碗,到庙里打扫卫生,甚至到山上干农活。总之,见到什么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什么。他们也跟着出家人吃大锅饭。实际上,常年不断的居士来到山上,成了山上劳动力的一种补充。
我下基层锻炼的时间满了,回到了四川省委统战部。此后,到青城山的机会渐渐减少,只偶尔带朋友们去游览时,才又去见一见青城山的老友。差不多每次下山,熟悉的道始都会送一份珍贵的礼物给我——供果。他们认为,敬过神的果品,吃了会健康、快乐。而每次面对这样的礼物,我都不知应怎样来回报他们,因为我知道,在他们的世界里,追求的是这样一种东西——无。
以上说的,都是青城山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这十年,我到了深圳,再没上过故乡的青城山了。
青城山,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