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出城的路径大都是水道,塘河是我们通往外埠的必经之路,从小南门外的码头上船,外面的世界开始变得广阔而有趣,田野的气息在两岸的农舍与山影间氤氲着。那时若说要去南雁荡山游玩,颇觉得是一件遥远而快乐的事。现在不同,车子上了高速公路,不出一个时辰做一日和尚撞一天便可见雁山脚下白练般的青溪,波光粼粼地闪耀着,仿佛纯情的村妇含情的笑容。雁荡分南北,北雁风光天下闻名,而南雁虽同样是国级风景区,离温州城也不远,去玩的人却有些少,并且也不大有人提起的样子,显得颇为寂寞。我不知道她们一南一北,隔江相望,是否在同一条山脉上。而这里又为何被称为南雁荡山呢?
那日走去,我特意要在雁山脚下留宿,听微风在温柔的溪流上飘荡,看皎洁的月光落在寂静的荆棘丛中。而一堆巨大的黑影,伫立在碧溪的对岸,似乎要与我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一般。在那模糊的树林中,还隐约可见一道曲折的石阶,通向神秘的深处,奇妙而荒凉。那就是南雁荡山了。
其实那是一个山雨欲来的夜晚,月亮早已经悄悄地退隐在飞渡的云层间,偶尔露一下脸,好似合着寂静的节拍的舞蹈,那是天籁中的微笑。这让我想起宋朝的许景衡的《游南雁荡》:“同泉韵合桐丝细,石洞门深花影重。酌罢溪磐红日落,更看明月 白千峰。”这险峻崔巍的大山,原也是钟灵毓秀、文风荟萃的所在。这里不仅盛行道教,亦是儒学发扬的地方,有会文书院为证。
由于游人的稀少,当地的农民又大都从事制革业,而叫一泓碧溪变得浑浊,阳光下的石滩则铺满了一张张发臭牛皮。白天陪我登山的,是这南雁荡山管理处的主任卢贤考先生,他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非常熟悉,而对现状,亦只能摇头叹息了。他带我于茂林修竹、鸟语啾啾间拾阶而上,穿过锦屏峰,可见苏步青先生的诗,镌刻在那巨大的石壁上。再往上则是被称为“云关”的天然洞叡,每当春雨时节,白云从洞口袅袅飘出,“云敛天窗现,关开月牗光。”远看简直就是一座飘渺的仙山。
南雁荡山巍峨绵延,走下浓荫的九曲岭,还要渡过一道幽幽的青溪。如果划舟的是从前的少女,明眸皓的笑容一定是很迷人的。“我要带你去看看会文书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可见气势磅礡的华表峰摩崖上两个苍劲的大字“齐云”。轻舟摆渡,华表峰下,便是屋宇毗连的会文书院了。书院的门台上,是清朝太仆寺卿孙衣言撰写的青石楹联:“伊洛微言持敬始,永嘉前辈读书多。”这里是宋代著名的理学家陈经正、陈经帮两兄弟读书的地方,于是文人会聚,历代英才辈出。此间青萝满布,丛生的藤蔓凌空摇曳。我想,这样幽僻美丽的地方,真是读书做学问的好去处哩。古人读书树人,总要找寻自然的风光,融入自然的性情,所以会有别有洞天的大发现。我原晓得这坐落在华表峰下的会文书院的寂寥,却不曾想到在野草花香的午后,阳光掠过它的门槛,竟不留一丝的痕迹一般。山风起处,满屋的书卷气早已经如烟消散。我想象着暴风雨过后的会文书院将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呢?树叶凋零,溪水暴涨,狂风怒吼,也掩盖不了那书院的琅琅的读书声吧。“翠碧丹岩带夕晕,云中鸾鹤正飞珲。会文书院依然在,浏览名山不妨归。”可现今人云楼空,难觅尘踪了。我徘徊在空空的院中,感受着这千年的寂寞,心中竟也似乎升起无端的伤感来。
清晨醒来,空气中含着潮湿的芬芳。昨夜一场大雨,叫一整座雁山沉浸在朦胧的雾里。浮云犹如雪白的梨花纷纷杳杳,飘满了南雁荡山中,又如大海的白浪,飘浮在浩瀚的山腰。“携将云满袖,危立独当关。”这由寂寞滋养着的大山,原是有着本真的灵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