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季里最温和的早晨,我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来到了那条名叫遇仙的小河边。
这是一条十余丈宽的小沙河,从秦岭北麓流出,自南向北流向渭河。在我的记忆里,这条孕育过八仙的美丽传说的小河,曾盛满了我童年的幻想。
最难忘初夏的黄昏,那两条紧随河道游走的河堤变得更加弯曲和幽深。河堤两面,杨柳依依,国槐苍苍,各色杂木掩映期间,闲花野草葱茏叠翠。河道里, 明镜般平滑光洁的河面泛着晚霞的余辉,倒映着两岸的景物,淙淙有声。微风吹来,清澈的河水似乎经不起微风的抚摸,骤然间荡漾的水波揉碎了水中的树影花枝,变成了一团斑驳陆离的流动光影。兴冲冲跳入河中,赤足踏浪而行,顿时也我成了景中人!刚漫过小腿的清流轻轻舔着肌肤,一股股清爽荡漾心头;抬头仰望,高天流云尽入眼底,溢彩流光赏心悦目。侧耳细听,似乎有婉转悠长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此情此景,怎能不使人远离尘世的忧烦,进入忘我之境界呢?
眼前,正值严冬,晨光中的河道两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苍翠与繁茂,枯枝败叶装点的河堤更显疏阔。清一色的土黄色代替了昔日的五彩缤纷,昔日因绿荫遮挡而阴暗的空间正享受着阳光的温存。
沿着河堤,我飞快地奔向正前方最远处横亘着的那座大山。四周田野好安静!无边无际的麦田依着地貌的起伏很有气势的连接成无边无际的暗绿色屏障,依稀可见的一两幢小村舍里有袅袅炊烟升起。河堤尽头,秦岭那青灰色山峦在越来越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挺拔。朝阳从我的身体左侧射过来,伶俐地穿梭在河边的枯树间。对面河堤的内侧斜坡上映出了我的影子,好象一个刚从版画中走出的人物,骑着自行车,摇头晃脑的往前冲。小河中的水没有结冰,淙淙流个不停,阳光在透过树木草丛的缝隙向河面撒满阳光碎片的同时,还调皮地将这些树木草丛的影子也一起投射到水面。一时间,河面变得生动非常,仿佛一张碎花窗帘飘在河上。窗帘舞动,那些撒在窗帘上的阳光碎片也跟着舞动。河水在流,光影在动,左右摇摆、上下翻飞,惊动了灵动的音符,脚下河堤的影子将对岸河堤临水斜坡的下半部分染成了透亮的黑色,在这黑亮的衬底轻轻地拥着那一汪清亮的河水,河面上便闪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线的这边,光影班驳,溢彩流光;线的那边,清澈透明,静若处子。但这两边却俨然是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幸福的交融于同一个河床,不舍昼夜的伴行同唱爱的颂歌……
走在冬天的河堤上,全身心的感受冬的韵致,一种久违的感动油然而生。
远离都市的尘嚣,你才会发现,冬天其实很厚重。田野、枯树、小河、远山以及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自然万物,全部沉浸在寂静的气氛中懒散地沉思,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曾有过红绿相映、繁华似锦的往昔岁月,都曾有过令人惊羡不已的豆蔻年华。但无法逾越的自然法则站立于深秋落英缤纷的十字路口,冷酷的掏出红牌:春华秋实的风光之后,你们必须如数放弃昨日的所有奢华,昂然步入尘封自我的严冬!这是死亡的昭示么?非也。我认为,这恰恰是一种新生的发端。冬天的田野是沉静的,洋溢着一种和谐凝重的旋律。冬天的田野是深沉的,充满了春的期盼和渴望。冬天的田野是灵动的,舒缓的吟唱着一曲悠长缠绵的春的颂歌。我的心灵随冬的韵律在颤抖:冬天,是春华秋实的母体,更代表是一种铅花洗尽、泰然素面朝天的境界。“沉静与成熟、从容与洒脱”是它特有的风致,“耐得风霜冰雪寒、不动声色孕春风”却正是它催人奋进的风骨啊!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我终于来到了河堤的尽头。悠悠青山挡住了我的视线。山脚水湾处一丛小树林吸引了我追寻的目光。返身入林,捡起一片冻僵的叶子对着晚霞仰望,一道酽酽的光染得叶片通体彤红,清晰可辩的叶脉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霞光碎片。噢,那不正是我苦苦追寻的东西么?——曾经残碎的梦幻和内心最深切的春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