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座落在四川境内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现代的气息势不可挡地冲击着古老镇子的安详。毕业那年,我被学校分配到离家三百多公里的省城,带着父母的期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家,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一晃几年过去了,动荡不安的生活渐渐磨平了我当初心比天高想出人头地的激情。在家养尊处优的我因为直言不讳的性格、工作压力和对社会环境的不适应,经常搞得顾此失彼、心力交瘁,身体一向不好便常常奔走于单位和医院之间,一进一出苦头吃了不少,钱却没挣着,卡上的存款数字更是单薄得可怜。
春节到了,我带了省城的男友回家,一来让父母见见面;二来给疲惫的身心松松弦,和家人一起高高兴兴这个年。
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具体说哪一天回去,想给父母一个惊喜。经过一天的颠簸终于到家了,跳下车我拉着男友往家里跑,兴奋地大口吸着家乡的空气,想着全家团聚的情景,我不由得加快步伐。
刚到家门口就被经营洗车场的嫂子告知母亲病重住院,父亲和哥哥为了照顾母亲都去了离家几十里外的县医院。刹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家的喜悦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冲刷得无影无踪。装着全家礼物的行里从手上滑落重重地跌在地上,
当我赶到医院在重症病房见到母亲时,眼前的景象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母亲正背对着我趴在床沿上,由父亲和哥哥搀扶着坐在由两个高凳子和一个便盆拼成的简易厕所上,母亲的头发白了好多,虚弱的呻吟一声声扎在我心上。
父亲一转头看见我,高兴地拍拍母亲的肩膀:“陈胖(父亲对母亲的昵称)你快看看谁来了?”我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走过去,抚摸着母亲的头发说了声:“妈,我回来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母亲缓缓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憔悴不堪地冲我笑了笑,鼻腔里还插着一根抽取胃液的管子,肚子上密密麻麻盘着两条手术后的缝合线,旁边还扎着好几根输导管,从母亲身体里抽出来的体液顺着管子分别流到几个袋子里,由父亲和哥哥小心翼翼地提着,这就是她连厕所也上不了的原因。看着被病魔折磨得判若两人的母亲,我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怆,跑到医院的走廊里失声痛哭。
父亲说母亲住院的消息之所以没告诉我,是怕我知道后影响工作。母亲身体虚胖,高血压和心脏病一直纠缠着她,几个月前又做了胆结石切除手术,由于术后保养不善和其他因素导致并发症,入院后病情一直很不稳定,之后又接连做了两次手术。
母亲的病急需用钱,我留下车费后把身上带的钱全交给了父亲,可那些钱只够维持母亲几天的医疗费,看着我一筹莫展的样子,父亲装着轻松地说:“爸爸有办法,你放心!”可我心里清楚,仅靠父母那点退休工资和亲戚朋友的资助对母亲目前的情况不过杯水车薪,而舅舅家更是把为女儿准备的学费都拿出来了。
我开始恨自己的不争气,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眼睁睁看着母亲一天天苍老下去,我尽量不让她看见我哭,可一面对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母亲,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下来,一颗颗滴在白色的病床上。
为了照顾母亲,我们留在了重症病房,我和男友一组、父亲和哥哥一组,24小时轮流监护。母亲在床上躺太久又不能动,翻个身都要两个人帮忙才能完成,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生命仅靠从早到晚不停地输液来维持,一点儿也不敢马虎,稍不留神就有把空气输进血管里的危险。
整个春节,一家人的心绪就随着母亲时好、时坏的病情起伏不定,这是我长这么大过得最痛苦的日子。听长辈们说本命年是很不吉利的,而这一年是我的本命年。
母亲觉得拖累了家人和亲朋而深感不安。从医生无奈的表情里,母亲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而我尚未结婚一直是她的心病。精神刚好一点就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总不是办法,城里房子又贵,家里还没来得及装修的那套房子留给你,将来结婚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啊!” 这些如同交待后事的话我听得心如刀绞。我断然拒绝了母亲,我一直坚信母亲会好起来的,经历这次磨难,我们一家人要比以前还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比一个完整的家更重要啊!
元宵节的夜空闪耀着梦幻般的烟花,母亲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嘴角擅动着像是在祈祷着什么。我不能让母亲错过这美丽的景致!便飞快地冲下楼,找来一面镜子放在母亲眼前,母亲的眼神随着窗外折射出的炫丽烟火波动着希望的光。我知道热爱生活的母亲是多么迷恋这个美丽的世界,她还有好多好多的心愿没有完成!
假期转瞬即过,我不舍母亲便一拖再拖,单位多次打来电话催促我回去上班,在家人的劝说下我含泪告别沉睡中的母亲奔往他乡,为了母亲我必须努力!
那段时间,巨大的压力让我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熬到发工资那天,却因为接二连三的请假和失魂落魄造成的工作失误,不仅没领到一分钱,还倒欠公司一笔因我工作失误造成的损失。想起病床上的母亲我心急如焚。
每天提心吊胆怕家里传来不好的消息,但又期盼着奇迹的发生。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出现,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母亲,病情急转直下日渐衰竭。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我骑车上班途中,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哥哥告诉我———母亲走了!
只觉得天一下子黑沉沉地压了下来,让我无法呼吸。恍惚之间穿过马路,一辆飞驰的摩托车迎面撞来,我跌落在地。没感觉一丝的疼痛,眼前晃动的全是母亲慈爱的面容,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家人阻止了我想辞职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的念头,父亲、哥哥和舅舅都劝我:“马下就下葬了,就算能赶回去也晚了,只有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才是对逝去的母亲最好的安慰。”我矛盾极了,一方面想为母亲尽最后的孝道;一方面又不忍眼睁睁看着生我、养我的母亲被埋到黑暗冰冷的泥土里,从此与世隔绝。那种生死离别、肝肠寸断会无情地把我推到崩溃的深渊,我怕从此失去面对生活的信心。
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母亲的葬礼,这样我至少还可以自己骗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我幻想着开朗的母亲正在和邻居们谈笑风生或是在温暖的阳光下坐在藤椅上和父亲开着玩笑。
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对所有朋友和同事都守口如瓶,我要独自承受,我不想他们的安慰反而时时提醒我这个残酷的事实,除非安慰能挽回母亲的生命。
我尽可能地回避着一切有关母亲的话题,但悲伤还是如影随形地笼罩着我,常常在上班的一个不经意的空隙便会想起母亲,在眼泪快掉下来的一刻,跑进洗手间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偷偷的哭泣。然后再擦干眼泪努力控制好纷乱的情绪,做几次深呼吸又继续上班。如此来回地跑同事们还开玩笑说是不是我肾不好,老往洗手间跑。看到一向开朗的我默不作声、眼圈红肿,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看着同事们关切的目光,我无言以对。
有几个知情的同事向我问起母亲的病情,我每次都回答:“我妈妈很好,她已经痊愈快出院了!”虽然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我却回答得无比坚定。
不久,公司因经营不善倒闭了,对我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失业了。各种压力使我差点崩溃,心理上的失衡让我和男友的争吵日益升级,我们的感情也岌岌可危。
在我的本命年里,似乎所有的不幸都要在我身上发生,而失去母亲是心里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和伤痛。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母亲生前是个热心肠,正义感和自尊心很强。每每见到不平之事便忍不住要打抱不平,也因此惹上很多麻烦,可母亲却乐此不疲,就像在完成与生俱来的神圣使命。
记得我刚踏入社会大门的时候,对周围的新鲜事物又好奇又害怕,离家没几天就哭鼻子,母亲不放心,和父亲一道坐了汽车来省城看我,那时路还没修好,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车上又拥挤连位置也没有,母亲便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过道上,经过一夜的巅跛,等找到我的时候,母亲脚背已肿得老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的事在我成长过程中不胜枚举。
母亲曾说过春暖花开时想和父亲一道去城里游览一番。可我一直居无定所便一拖再拖,直到最后也未能成行,如今演变成为我对母亲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母亲生前是个讲究的人。有一次跟我说起我一个同学的妈妈戴了女儿为她买的金银首饰在母亲面前炫耀。母亲讲起这件事时,愤愤不平却又羡慕不已的表情,至今让我记忆犹新。而我却从不曾为母亲买过一金半银。
母亲生病期间,本想为她买一张按摩椅减轻她的痛苦,可不菲的价格却让我望而生畏。
曾在一本杂志中读过一篇寓言。一个少年在一棵大树的庇护下茁壮成长。少年一天天长大,可他对大树的要求却越来越多,大树一再用自己的果实、树枝、树干、甚至树根,满足着少年的贪婪,直到枯竭地死去。
我们斥责少年对大树的残忍,但这又何尝不是我们对待父母的方式啊!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母的恩惠,却不懂得报答和珍惜。总以为父母会一直在那里,等我们功成名就,要报答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却不曾察觉他们正一天天老去,直到完全失去才惊惶失措、追悔莫及,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看过许多悲惨的故事,总以为那只会发生在别人的生活里,从未想过突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痛撤心扉地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意义。
其实许多道理我们早已耳熟能详,但真正做到却需要太多的悟性,人总是难以从别人的经历中吸取教训。
在此祝愿天下的父母健康如意!但愿天下的儿女都懂得感恩和珍惜!
而我只能遥对天人两隔的母亲说一句:“妈妈,请原谅女儿的不孝,今生养育恩无以为报,如果有来世我还做您的女儿,弥补今生对您深深的愧疚,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