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其人

部长是老家镇上的一个老乡，四十多岁，七拐八弯地算起来和我还是亲戚。部长在离家七八里外的一个村里小学当民办教师，当然，现在早已转正了。

上班见着同事，部长通常会很风度地拍拍人家肩，半真不假地说好好干，将来提个科长局长的，不成问题，或者说看你面相不孬，是块副县长的料。后来，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就喊起了他部长，我琢磨着喊其部长除了因为他到处“封官”外，可能还因为他生的偏矮，脖子短得做不了低头运动，有“不长”的意思。脖子短的人说起话来声音往往又亮又扁，如果再胖点，声音里还会有一种敲击金属的余音，部长就是这样。他到哪里，哪里就不会寂寞。部长说话时会无意识地做很有力度的手势，远看俨然一位领导在开群众动员大会。

部长对政治比较感兴趣，他有一个袖珍收音机，黑色的，从不离身，每天收听新闻是他的必修课，所以部长谈论的话题往往是高瞻远瞩的，比如三十年后人类可能将移民月球，联合国实际上受美国操纵，某国总统别看风光，其实撑不了几个月就要换人了，中央领导人都是学理科出身，千万别让孩子学中文。据说他曾向中央某领导写过一封什么信，想不到领导竟回了一封亲笔信，那可是一段幸福的时光啊，部长和人说话，不知不觉就会说到信，然后就满脸幸福地征求意见，说中央党史研究室要调我去工作，你说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人家就一脸艳羡地说去好，又不愣。这一掉就是年把，也没见个动静，后来再有人问几时调走时，部长就说，楼上小姐好名誉，北京那地方又没亲没故的，真不想去。

部长的最大爱好是喜欢给人算卦。他早年研究过几本《周易》之类的书，迷得很深。部长给人算卦极有兴致，而且有根有据的，叙议结合。学校也就十来个同事，几轮下来，部长意犹未尽，就开始给学生算，不过部长给同一个人的不同时间算卦，结论往往不相同。时间长了，同事们有时就把部长算卦当作消遣方式了，写完备课或是批完作业就说，部长，来，给我算上一卦。

人们常说算卦算卦，一肚瞎话，可见是没多少人真信的，但是部长后来给自己算起卦来，却是信了，而且深信不疑。如果不夸张的说，也许，正是这算卦影响了他的一生。

他有个习惯，每天早上出门前必先算一下祸福。说是有一天早上起床算出自己今天上班不能骑车，而且不能走弯路，否则不吉利，于是部长就瞄准学校沿直线步行。途中遇到一条浅水沟，不远处有座小桥，部长稍作犹豫后便不顾春寒料峭，脱鞋卷裤，涉水而过。到校后，方才松了口气，连声说破灾破灾。

部长已过不惑之年了，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也没听说哪个女的跟他好，或曾经好过，也不见他着急。每当有人说，还不快找个女人做个伴，部长就立即像甩粘在手上的什么东西一样，连连撩手，说过去罢，日落西山喽。于是部长的婚事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研讨课题。有人就怀疑部长是太监或者部件发育不足，其根据是部长从不与人同去方便。不过这个猜想后来被事实推翻了。有次男同事和部长开玩笑，从背后箍住部长，伸手便探，结果探着满满一把，探得部长笑得人仰马翻。

其实部长是有过结婚机会的，但都没结成，其中有两次恐怕可以称为部长轶事了，都与算卦有关。

一次是部长刚过而立之年，应该是夏季吧，东边村里的一个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姑娘对部长职业的崇拜平衡了对部长年龄的挑剔。亲戚说好让部长去他家吃午饭，见面相下。天近晌午，部长才骑着那辆只剩下主要内容的破车出门，边骑边习惯性地对此行推了一卦，这一算不要紧，部长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今天不宜向东走，有血光之灾呢，怪不得头直发晕呢，可已经走了一段了，唯一破解之法是立即调向，大灾当头，部长是果断的，车把一扭，心慌慌地就上了水库埂，寻一小桥垛，有树阴，歇歇。且说那姑娘在亲戚家里左等不来，右等不见，晌午已过，仍不见影，就撂下句架子还怪大呢，就走了。亲戚气咻咻地找到部长家，部长娘说小半晌就骑车走了，还换了衣裳呢。等在水库埂上找到部长时，你道如何？部长在小桥垛上呼猪头呢，口水把衣领子都淌湿了。亲戚气得七窍生烟，这事也就黄了。

另一回是部长刚转正不久，有人给部长牵的一线。外乡的，三十多岁，生得有摸有样，带着两个闺女，丈夫死了好几年了，见过面，双方都同意了。那几天，人们满以为部长要摘掉光棍帽子了，熟悉的人，见面就起哄，哎呀，部长，这下可要破了童子功喽，或者说晚节难保了喽，部长总是臊红了脸摆手说瞎操，还在哪儿哩。后来，这事果真就没成。听说部长把女方资料从各个角度都研究了一下，发现女的名字三个字笔画的和是十五，自己正好是六月十五日出生，相冲了，而且十五分明是“失夫”之意，这怎么行呢？就擅自帮女的改了个吉利的名字，让媒人传了过去。女的哪里领情，说名字是爹起的，都用了几十年了，那能说改就改呢，我看他有毛病。结果部长较满意的一次机会就破灭了。

上次一个老表来玩，临走时提到了部长，于是我又知道了部长的一点情况。部长已经不上班了，据说部长上课四十分钟，至少要用二十分钟来直抒胸臆，教学质量长期稳定，倒数。部长参加英语专业自学考试两年已经过了三科。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部长也辉煌过呢。七十年代读中学时，部长记性特好，毛主席语录背得滚瓜烂熟，学校发现后就报到了县里，县里把他列为学毛著积极分子，先进事迹还上了报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