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在外,常常会想起童年时的伙伴阿福。
阿福是我邻居的四子,与我同岁。早年因为家里穷,兄弟姐妹多,高小毕业后就辍学了,跟他堂叔学打铁。每次见他头发蓬乱、满脸污垢地回来,我都不忍心问他在外累不累、苦不苦。
打铁是我老家的传统手艺,父辈们差不多都抡过铁锤。到了我这一代,虽入门的人多,但到头来能“修成正果”当师傅的,却没有几位。
阿福是在他十七岁那年提出不学打铁的。他说,学了三四年,连打把菜刀都不会,我改种田吧!我安慰他,种田种得好的话,也能过上好日子。
阿福家的责任田多,因为有阿福专职务农,阿福又勤快、肯学,因此,一年下来收成还不错。但一交公粮、提成款以及乡府的各种摊派,扣除化肥、农药、种子等成本外,最后真正到手的票子却没有几张。一连几年都如此,阿福垂头丧气地说,“操他娘,这地有啥种头,一年到头累死人,除了仓里有几个谷,挣到的钱还不够买两套衣服!”我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阿福说,明年我想竞选村干部。
村干部一年能比普通群众多有七八百块“工资”。 阿福当选村干部的时候,我也已考起了大学。在给我的来信中,阿福常有意无意地提到,他这个全村历史上最年轻的干部,压力大,担子重。我勉励他,好好干,这也是一条好出路!
临我毕业那一年,有一天,阿福忽然到大学里来找我。阿福说,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子,想来看看!饭后散步时,阿福告诉我,他现在不当村干部了。我问为什么,阿福说,“唉!那差事害人。现在乡里年年加码下任务,要我们这些村干部挨家挨户去催款,我心软,脸皮薄,任务完不成,挨乡里批评不说,村里人又对我说三道四,想想我这是何苦来着!”“中央不是有文件精神,要减轻农民负担吗?”“减啥,减了乡里那班干部喝西北风!”一席话呛得我无言以对!
毕业后我分在外地工作,阿福仍和我偶有电话联络。大概的我只知道他“挂印”后,贩了一段时间酒瓶子,县酒厂倒闭后,又跟他小舅子一道做江湖游医去了。买了一个假文凭,刻了一颗假印章,碾制了一些草药粉,打着“祖传秘方”的幡号,先是走街串巷地骗,后改为坐招待所,专斩那些沾花惹草的爷们和风尘女子。我问他,你这不是坑人吗?阿福难为情地说,没办法,兄弟,我总也得活命吧!
阿福还告诉我,他心善,杀不起价,所以攒得不多。现在做他这一行的,甚至有老师、国家干部。虽然这事国家管得厉害,可毕竟也没犯什么大法,被公安城管人员抓到了,最多就是挨顿打,罚几百块,不碍事!
周末在家歇时,忽然又接到了阿福的电话。阿福说,我现在在宁夏,正忙呢。我问他,你忙啥,“噢,我现在正在复习,准备考函授医大。”我“卟哧”一笑,“你应付得了?”“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实践知识我有一些,理论上不懂的,我可以问问我手下医生!”我大笑,“什么时候你成了医院院长?”“哦,那倒不是,忘了告诉你,最近我在这里,承包了当地人民医院的性病皮肤病专科,专门请了几个退休医生帮我坐诊,收入还不错!”
放下阿福电话,好一阵子,我的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