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多蜘蛛,不经意间,大门口、庭院里、窗户前,乃至屋内日光灯上,都被硕大的黑蜘蛛占据。他们常常靠一根细丝,从树上、电线上晃悠悠地吊下来,边降落边吐丝,降到又一棵树枝,或是墙壁,或是柜顶,或者任何可接触的东西,借助他们编一个“十”字,再将这个“十”字用一个圆编起来,接着又交叉两道,变成“米”字状,然后又一圈一圈地织,恰似诸葛孔明的八卦阵,在此过程中,便有飞蛾被吊起来,挣脱不得,越缠越紧,完全控制在了八卦阵中,网已织就,只有张网以候,守株待兔,果真就有蚊子、苍蝇触网,成为它的一顿美餐。
我家位于东塬子的郊区,四周为庄稼所环抱,庭院中植树颇多,故而蝇虫、飞蚊成患,妻儿常被叮咬得浑身是伤,夜半难眠,买得灭虫剂除之,却愈除愈甚。入秋以来,蚊蝇攻势渐弱,最后几近于无,我惊诧之时终于发现是蜘蛛的功劳。
来人怨我疏懒,屋里有了蛛网,像是许久不住人的样子。真的,缀满蛛网的地方常被视为荒凉、破败的所在。在世人的眼里,人与蛛不可同屋而居,不可同日而语。似我这般必是太过疏懒,其实不然,我对家之爱已达恐染纤尘的地步。门是木门,墙是矮墙,院铺青砖,屋顶有瓦;朝可闻鸟鸣,夜可听蟋蟀,清风过庭,月华铺地,家的自然之气浸润着我,妻在阳光下濯衣,衣袖高挽,一半手臂穿过阳光,一半浸在水中。小女呼朋引伴,于树下打秋千,笑语如铃。我常常醉心于这种人间纯朴的情境,小心呵护着家中的一草一木、一笑一颦。妻若心灵受到伤害,我以男儿柔情疗治,必待欢颜重现;孩儿受了惊吓,我以父亲宽厚的胸怀纳之。屋檐落瓦,户轴腐朽,院生杂草以及一切岁月留下的痕迹都会经我精心侍弄而完好如初、井井有条。我给树木松土、喷药;我洒扫庭除,擦拭家什。我知道,人生在世,有这样一个家多么不容易,家中的一人一物若非缘分所使,又怎会同聚一个屋檐下,共度人生韶华。
我在洒扫庭除之时,留下了蛛网。
我目睹了蜘蛛织网的全过程,虽不是艰难,却也让人珍视,一丝一缕地全是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来的,缀网劳蛛,我知道那是它亲手为自己营造的家。你瞧它静静地蜷屈在圆的中央,那种安之若素的样子是多么惬意。偶尔有大点的飞虫撞破网而逃脱,它就会走过来精心补它的网。那份不声不响认真的样子与我竟有几分相似。我还发现,为了过冬,他还会把吃不完的食物用吐出的丝包起来,形成一些白色的小团,大若玉米,小似青豆。蜘蛛也在计划着未来,憧憬着未来。小小的梦想,省吃俭用的冬贮。我们怎能让它家破人亡。我知道只要一展笤帚,它就会不复存在。这样的意外事件几乎可以让它猝不及防。
然而我不会,因为我也是网上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