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花花手,卖凉酒,凉酒高,闪闪腰
腰里别着个黄镰刀,割黄草喂黄马
马儿喂的胖胖的,骑上马儿告状去……”
孰不知,我的童年便是在这样土得掉渣儿的歌声中度过的。我生活的地方,生长黄土也生长民歌,随便找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都能哼出一大串儿。二十多年的岁月倥偬,往往不意之间,一段飘飘缈缈的歌谣进梦入怀,那是饱经灾难而又顽强乐观的外婆给予我的宝贵财富。外婆用民谣偎我入眠,也用民谣表达她对生活的热爱。如今外婆渐老,言语寡淡,外婆的谣曲随着她一生的沧桑都沉入了心底,我渐渐的淡忘了它。
八年以前,文友静福受命担当整理、拯救民谣重任,从他那里我听到了最原始的录音。这是一种大喜大悲,如同从胸腔中直接迸射而出的与众不同的歌声,忽焉远,忽焉近,若有似无,时柔时刚,在每一凝思处,翻卷起血液中最厚重最永恒的积淀,沉沉落落,余音不息。我们生活在这黄土地上,感受着这土地上生长的一切,沐浴着他们长大,然而我们没有如此集中地、全面地、尽兴尽致地听到过真正能代表这片黄土地文化的民谣。静福,这位黄土生长的陇东大汉,竟也完全把自己粗大的骨骼浸泡在这朴拙、天然的歌声中,直到今天他还不止一次津津乐道于这样的歌词:
三天没见你的面,肚子里的疙瘩化成了蛋。
想你想你实想你,想的我肠子拧绳呢。
想你想你实想你,想的我肝花谣铃呢。
想你想你实想你,想的我肚子打鼓呢。
搂住脖子吞一个嘴,肚子里的疙瘩化成了水。
我们都承认这样精妙的歌词连专业诗人都望尘莫及,西部女子的聪颖、大胆与泼辣无不在此歌中得到了证明。此后,我真正认识了生长于这块黄土地上的民谣。直到八年后,我与静福筹划合著一部反映芮河两岸风土人情、历史变迁的长篇小说时,我们再度一头扎进了民谣的海洋中。
乡亲农夫,曰子打发艰难,在困苦煎熬中挣扎出嬉戏的笑谑,于喜乐吉庆里流露出愁苦的哀伤,不知从何年何月始,不知从何人口中出,天地间太息一声,在千古红尘中流传了千世,有幸让我聆听,沉醉而无力自拔。民谣普遍大俗。大俗却不低级,也少媚俗,凡知书者皆能品出其味,凡大理者必会悟出其雅,大俗而大雅者乃艺术至境。它们深沉、实在,有滋有味,正如他们的歌者,这块黄土地上的人,于地头炕沿之上,面对黄天厚土,用他们朴素的陇东方言,信口而出,无遮无拦,没有为文造赋的作态,只将素曰所见所闻所听所感一股脑儿熬进浓浓的罐罐茶中,便是浑然天成的歌谣了!后人顺口学了去,又添了自己的美学,经了岁月雕琢,便是乡土民间的一块璞玉了。遇上我和静福这样的文人,有心使其更臻完美,却落下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话柄。
翻开静福诸编辑的民谣集成,我的目光常常与一些神秘却深邃的民谣邂逅;“辫子长,国家亡;缠小脚,国破了。剪了辫子放了脚,洋人不敢欺负了!”“草茵茵,水哗哗,肥羊惹得狼来啦,太后逃了命,八怪妖魔闹中华”。“天红了,地红了,白军跑得没影了,红军骑着马来了,财主的头低下了。”“天也惊,地也惊,林彪事件人人惊,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民谣表达了不同时期人民群众的爱增。民谣即民情,可见民谣即所以流传不衰,是与其符合民心分不开的。歌以咏志,群氓乡俚明心,万众所仰,怎会不兴?聆听民谣,就是聆听民心,民心是一面明镜,一架天平,一腔冲天的正气。
“过去地洼坡又陡,地皮跟着雨水走。
川里人们安粮囤,塬上人们望眼愁。
如今乾坤随潮流,天河下雨水不漏。
洼地修起粮仓囤,人们跳进福里头。”
聆听民谣,不难听出时代的风雨之声,黄土地上的人们,高唱着自己的歌,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建造着自己的家园。民谣之声如丝如缕,不绝于耳。聆听民谣,我的心中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