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我随父母迁来渔塘溪畔居住,到现已经二十七年来。天天喝着渔塘溪的水,却很少认真地看一看渔塘溪的样子。二十七年了,一定有许多的变化,我好像感觉得很少。每天在渔塘溪畔走来走去,竟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喜忧如何,说起来心里很有点惭愧。
我家算是在这里开枝散叶了。我和父母、兄弟已经分开居住,在渔塘溪畔算是扎下了自己的根基,生活已完全融入了本地习俗,和本地人没有两样。喝的是渔塘溪的水,来往的都是渔塘溪畔的子女,和他们交流讲的也是道地的渔塘溪的土话。
大雪节气这天,天气还真的是有点冷。
傍晚时,居住在渔塘溪上游的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是他杀了一条狗,叫我去他那里围炉吃狗肉。这么冷的天,吃狗肉当然是一件很爽的事。于是我就骑上摩托车就往朋友家驶去。
公路是沿着渔塘溪东西相向开的。天气真的很冷,渔塘溪畔养棚鸭的鸭塘都结了冰。夕阳淡淡的照在冰面上,给人一种格外寒冷的感觉。因为寒冷,我骑车骑得很慢,因为很慢,目光对渔塘溪打量得就多了一点。
仔细地看,渔塘溪还真是美哩!
她弯弯曲曲地从与清流交界的五通凹方向流来,清清的溪水像某位小仙子的一条脚带,哼着客家人独有的那支小夜曲,一路淙淙而来。溪畔散落着一些自然村,“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田野已经收割了,有几个农人在做“冬翻土”的农活,但田野中到处都还散落着绿色和开着一些不知名的草花。青山在水色中轻轻地流动,山上的树林里鸣叫着不知名的鸟声。
这个小城与其他县城不一样,其他县城都有条护城河绕城而过,这个小城没有护城河,渔塘溪向东穿城而过。县城很小,全县只有十万余人口,而城区才二万余人,街道也很短,以前有句顺口溜是这样形容小城的:“小城一条街,三家豆腐店。街头叫卖声,街尾听得见”。当然,这几年县城有所拓展,比以前繁荣得多,但比起一般的县城她还是小得很的。城外也没有什么工厂,所以没有污染,没有喧嚣,太阳升起来很静,月亮升起来也很静。许多都市里来这里旅游的人,下了车后都会惊叹一声:“啊!真是天然的氧吧!”
小城的历史还是很悠久的。1986年考古学家在小城东门的南山塔下发现了新石器时代古人居住过的洞穴,洞穴长8米,高、宽各2米,坐北朝南,洞前就是渔塘溪的中游。在洞中出土了一些陶片和石器。说明4000年前就有人类在这里生活了。小城东南二十里外的龙湖村,古称龙池团,是宋朝著名理学家杨时的故乡。杨时师承程颢、程颐,有个“程门立雪”的典故说的就是杨时尊师重道的故事。杨时的三传弟子朱熹集理学之大成,世有“其原委脉络皆出杨时”之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的《过零丁洋》诗大家都很熟悉吧?他也在这里留下过铿锵的诗句:“百万貔貅扫犬羊,家山万里受封疆。男儿若不平妖虏,惭愧明溪圣七娘”。诗中的圣七娘就是惠利夫人,一个古代为渔塘溪两岸的人民做了许多好事的女人,她死后,渔塘溪人民建了惠利夫人庙纪念她。初一、十五或是过年过节,渔塘溪两岸的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到庙里去拜祭她,所以这个庙的香火很旺。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也曾在这里驻足畅游,在他的游记里也有渔塘溪风物的美丽记载。
小城的历史可上朔到4000多年前,但建县却很迟。小城原是归清流县管辖,那时叫明溪镇巡检司。明成化六年才建县,当时叫归化县。七十年前,毛主席写过一首《如梦令?元旦》的词,“宁化、清流、归化,路碍林深苔滑。”词里的归化就是现在的明溪。“路碍林深”是当年的写照,现在宽阔的水泥公路穿城而过,交通已经四通八达,远行和出门都很方便。但“林深”景况依旧,森林覆盖率高达74%,是我国东南一个出名的绿色明珠。所以都市来的游人才会有天然氧吧的概叹。
渔塘溪的人民很以他们的文化自豪。当有节日或是庆典,他们都会唱着用伟人的诗词谱写的歌曲,来表达他们热爱渔塘溪的快乐的心情,“……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歌声斟满了枫叶飘落的往事,在阳光下与渔塘溪边袅袅的炊烟共饮。有一种蓬勃的气息在两岸荡着,静静的山野因此而沸腾起来,溪水淙淙地流着,轻轻地梳洗着客家人整个冬季的痕迹,接踵而来的春天好像从很近的地方漫步而来,带着春雨的欢愉,牵着岸柳的新衣,浩浩向东。
我的车慢慢地行着,也带着我的思绪慢慢地飞翔。
这时我已行到河滨路(实际上要叫溪滨路才对,但小城人爱叫河滨路),这里实际是一个人工湖,这几年小城人把渔塘溪的中段也就是经过城区的一段溪流改直,并在东门筑起了一个小坝,渔塘溪在这里变得平缓,并积起一个不小的水面。溪两岸建成了河滨公园,是渔塘溪人休闲的一个好地方,也是小城的商业中心。冷风中有几个老人在垂钓,他们垂钓的不知是鱼呢还是悠闲?这么冷的天,在这里垂钓,虽然天气没有下雪,溪水也在淙淙地流着,但很让人想起柳宗元的《江雪》诗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把车停下来,用手搓了搓手掌,静静在看了一会他们垂钓,确实许久也没有鱼上钩,他们不是钓鱼,也没有江雪可钓,那就是钓悠闲吧!有几个不怕冷的小童,划着小船在溪面上戏水,他们穿着红色的小皮衣,颇有点古诗中江面上的渔火,他们嘻笑着,脆脆的童声像渔歌一样在水面上的微风中飘散。
此情此景让我心里热热的,我真是太迟注意到渔塘溪有这么美丽的景色。我继续骑着车慢行着,拐弯处是儿童公园,里面传出了琴声,琴声悠扬,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很欢快的一种曲调。我虽不懂音乐,但听到如此欢快的曲调,心里也是生出许多欢快的情绪的。情不自禁地有一种感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真是幸福透了!小琴手们也许不知道古代有个稽康的绝唱《广陵散》,也许不知道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高山流水》也许不在他们的音乐境界里,但他们弹出了幸福,弹出了欢乐,不是比《广陵散》和《高山流水》更有意义吗?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朋友在催了,于是,我加快车的速度,穿城而出,往西门而去。我现在走的路就是七十年前的一队渔塘溪的子女扛着红旗走过的路,他们从这里出发,唱着一首气势磅礴的歌,走了二万五千里。以后他们又带着长城的风云,黄河的涛声,在千百次血与火的洗礼中,带着延河水的温馨于五十年前回到了渔塘溪。一溪夕阳轻抚着楼台鼓角的烽烟痕迹,我的车轮在水泥路上“唰唰唰”地响着,就像当年那队渔塘溪的子女穿着草鞋“唰唰唰”的踏路声一样清晰。一代伟人还在君子峰上挥过手的,山下早已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