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11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我没有太多憧憬会生日快乐,快中考了。提前来到的六月,我有一豆豆的惧怕和期待。
早上我到学校的时候碰见了唐晶——我小学的同桌,她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我咧着嘴傻笑着对她说thank you。每天都唬着一张马脸外加熊猫眼,能咧开嘴已经很不容易了。后来就没什么惊喜了,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化学课的女老师堪称modern women,一年四季除了上级领导来检查时统一着装,如果她穿了裤子来而不是裙子,那太阳就要从东边落下去了。化学课上我从来都是恃小才放大旷,从她进来之前我耳朵里就塞着梁静茹的歌,用同桌小邱的walkman。化学老师走了之后,我才把耳机摘下来,大叫好爽。其实一点都不爽,我只是刻意的想改变这种没有激情的生活,但我很失败,我不快乐。
化学课是最后一节,我喊完好爽之后就很爽的离开了我们残破的教室。我一个人下楼,穿过厚厚的人流来到车棚, 在车棚转了n圈之后等人差不多走光了我才找到自己的车——一匹蓝色的小巧的坐骑。我推车的角度使我很自然的看到了旁边刚开开车锁的那个男生。我知道他,考试的时候坐在第一考场某个位置的人,那个很吵的二班的家伙。他一直盯着我看,我被看毛了,掐起腰来捏起声音嗔怪他:“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他假装作惊恐状,然后表情恢复平静,一本正经的问:“你考号是不是16?”“是,怎么样?”“我听说数学老师们正争议着一张月考试卷,座号16。”我瞪着眼睛说:“你说真的?”他又作惊恐状:“我不确定。”我想这下完了,他倒不像是说假话,那我的数学……我一登车自飞回了家。啊啊——我一直引以为骄傲的数学!不管了,中午倒床就睡,一觉醒来又飞去了学校。
下午一来,小邱就嘻嘻笑着说,放学在门口等着哦。我也嘻嘻笑着,早就知道是他记得我生日了,所以没什么意思。唉,真烦,有关中考的一切都老鼻子没劲,我连高兴都忘了是怎样的了。
我前座有个叫企鹅的。一副白脸书生的面孔,长的还算帅,脾气有够拽的。现在正在和我一起准备数学竞赛。第一节课是几何,我料到老师要发卷子,拽着企鹅赶快去老师办公室拦截考卷。刚到门口,我的温柔的张老师稍带怒气的说:“姚洁,你过来,看你的卷子,本来满分的。”我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零蛋坐在一道八分的题上,惊得我也像嘴里塞了个零蛋——那可是道最简单的题,我都不屑做的!竟然,看倒了分子分母!我都快哭了,沮丧的我快晕了。老师要我好好想想,我就坐在精心钻研竞赛题的企鹅面前想了一节课。我到底怎么了?
下了几何课之后,回到教室就坐回座位上去了,情绪很低。小邱问:“丫头,怎么了?”我说没事,在小邱的面前我一向都是阳光的,因为我比他大一点,是姐姐。上课的时候,我很沉默的做题听课,心里力求平静但真的很难做到。偶然的,我抬头,闪亮的夕阳的光辉刺进了眼睛里,像河蚌揉进了沙子,眸子中沾了一层温温爽爽的泪。我用臂肘碰碰小邱,眼光指向窗外,他转头,一片粉色上了他的脸。他转回头,我说,很美吧,在外面看会更美的,我十五岁了呢。
今天唯一幸运的是老师竟然没拖堂,实在很难得。眉眉和茉茉在楼下等我,把礼物给我,祝我生日快乐,小邱站在一边鬼笑:“怎么样,我没忘了吧?”我说:“算你有记性。”四个人呆了一会就回家了。
茉茉和我正骑在单车上聊天,旁边一阵铃响,又是那个男生,带来坏消息的人。他来搭话:“你好,我叫豆豆。你叫姚洁吗?”我说:“你好,姚洁是我。”然后豆豆就和我们拜拜了,我也不久到了家。
爸妈正在家等我,桌子上摆了蛋糕,虽然这一切也同样在我意料之中,但我却依旧很兴奋、很感动。
豆豆
最近在准备一大堆竞赛。我们没有晚自习,所以晚上来辅导竞赛。本来下午放学就晚,这样就没时间回去吃晚饭了,只好在高中部的食堂凑合一下了。
我以前没有去过食堂吃饭,对如何在食堂吃饭一无所知,跟白痴没有两样。茉茉说没关系,你跟着我就行了。茉茉有半年的食堂龄,全靠她了。
第一次辅导的那天下午放学甚晚,我们急急火火的朝食堂冲,结果被放学的革命的洪流冲散了。我只身来到诺大的一个食堂,顿时感到了无助,人流涌动我却无所适从,快吓哭我了。我蹭到队尾,突然看到了豆豆,顿时一阵暖流涌上心头,我挤过去,说:“我可找到认识的人了!”当他知道了我傻的连怎么打饭都不知道,浅浅的嘲笑了我一下,表示让他来帮我,我就只有谢谢他了。我突然想起了茉茉,把盘子塞给豆豆说:“你先帮我打饭,我得去找茉茉。”然后跑了。找到茉茉后,我们三个一起吃了顿饭,算是认识了。我才发现,这个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男生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每天从吃饭晚饭到竞赛辅导之间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有时我们会去打篮球。女生中基本只有我和男生打球,因为这个学校的女生打篮球的历史甚短。我过去并不是这个学校的,我的母校是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它包括所有家的含义,而我的同学们——我的兄弟姐妹们——每一个都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也是在那里和过去的朋友们一起学会了打篮球,从四年级开始。我在原来的家里住了十一年,外加在平房里住了三年,那儿邻近的所有地域都被我称之为我的家。那里的蓝天、原野、黑夜、空气等自然的神灵将我包裹起来,让我有满满的自信和亲切,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女儿。关于那里,我用过无数的词汇去描述我对他的感觉,但我始终找不出比说他“畅快”更恰当的方式,来释放我站在他所占有的蓝天下时的那种感觉。既然我才疏学浅,那就只能留一个印象在自己心里了。来这个学校之后,我第一天感到的是压抑,然后不爱哭的我居然被压的挤出了眼泪。后来渐渐好了,应该说是我在这种心灵空间狭小的地方把自己放浪的身心都缩回了第七层心中。
有时我想,要是我中考之前在过去的学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但我是无福消受了。只有篮球和想念一个人还能让我感觉暂时的畅快。
有共性才能去做相同的事情,所以只要看一个人喜欢什么就知道他和自己是否志同道合。班里的女生除了茉茉之外,没人愿意碰篮球。所以我只和茉茉同行。而辅导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和我打球了。我让豆豆帮我提书包我去打球,豆豆就帮我提着。后来他也来打篮球了,虽然他刚刚开始玩,但我很乐意和他玩。豆豆既没有脾气又会逗人乐,有时我和他玩就像是看见了过去家里的蓝天。茉茉也很喜欢和他玩,我和茉茉有时甚至有点互相吃醋,但这都是孩子的某种小毛病,无伤大雅。虽然我无法感觉过去的那种居高临下——一种自我感觉的成熟和踞傲,但至少在这个拥挤的地方我有了亲切的体验。
我和企鹅不知为什么总有些隔阂,而最近我们在冷战。一天下午在食堂,我和豆豆在一起吃饭,企鹅走过来分贝不高但很清楚的说了句什么骂人的话。我很莫名其妙,他为什么没原由的来找茬。企鹅的表情有点难看,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做,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揍他,然后就走掉了。豆豆也没吃完,跟着我走了。离开始辅导还有近一小时时间,教室里零零散散的七八个人在写作业。我笔下流出不清晰的答案,心里一直堵着刚才的事情。豆豆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身后,不停的逗我。我不理他,我唬张脸给他看,我求他,他还是一直逗我。怎么说,我是个有朋友就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托豆豆福,我舒服多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豆豆和企鹅一起来惹我,我急了,狂吼了一句。他俩哑然,我转身大步走掉,身后传来企鹅的声音:“我们送送你吧……”我就在他俩的护送之下到了家。
有时候真不知道男生心里在想什么。
后来,企鹅和我还是冷战。我却发现豆豆人缘很好,他还有别的朋友值得他去关心,而我的问题应该让自己来解决,六月初,我暂时搁浅了和豆豆的友情。
六月
五月过去了,中考真的要来了。
六月的早晨很明朗,慢慢的洋溢起夏天的空气。我每天都给自己加油,以免在这无聊的复习中失去想象力后又失去信念。
但事与愿违,晴艳之后乌云终于来了。连绵的阴雨笼罩了黄河入海口。
我的手指戳了,伤的很严重,很疼,是今天下雨时在外面打球时不小心弄的。我在可怜自己,但坚决不要别人可怜。别人可怜我,我会伤自尊,别人不可怜我,我会认为自己很可怜没人关心。但我不认为自己很矫情,是被伤怕了。敏感充当了我所有智慧的来源,却让我不停伤害自己。方文山敏感可以变为唯美的歌词,我敏感却连篇散文都凑不出来了。这就是不公平。不公平,它鄙视懦弱和伤感,因为那些人不会有我们这种人的感觉。所以我不能把难过告诉别人,那样的话我就连使自己快乐的本事都没有了。
我碰见了豆豆,给他看我的伤。若是往常他会逗我一下,但是他却“哦”了一声,始终带着他那种可爱的无辜的表情,没法给我安慰的感觉。我失去了唯一的蓝天。
我越来越觉得那种我是多余的微漠的意识清晰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依托,过自己热闹的日子。我没有知己,没有人可以如鱼得水的相处,所以我把心事似真似假的随意传播,反正也没人理解它们。至于茉茉唐晶小邱甚至豆豆,我还没有发现我们有十足的默契。默契是朋友间最基础的东西,是它把朋友牢牢锁在一起,永不分开。没有了它我很茫然。我做一切题都错,真怕老师会不会对我失去信心?我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雨湿湿的,我打着伞回来都会淋得很惨。身上冷冷的,我用热水无论怎么冲都焐不热。有一股东西堵塞在喉咙里,让我昔日的野蛮和俏皮都消失了,剩下一个完全没有活力的水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感动一豆豆了。只有忍住眼泪,是我记得原来的水水一直的原则。
直到有一天,6月13眉眉过生日。
我、眉眉、茉茉和小邱正在烤羊肉串的摊前买羊肉串,我看见唐晶正往这边走,就过去打招呼。唐晶和我东扯西扯,扯了一会后,她突然指着我后面说:“你看谁来了。”我朝后看,我,
我看见p,
我看见p,
我看见p了。
我浑身都颤抖,激动的大叫了一声,让他不知所措。P是唐晶现在的bf,我从前的bf。P是来找唐晶的,显而易见,而不是找我。
他俩走了之后,茉茉它们都说p好帅呀,后来我说了我和他以及唐晶和他的关系,茉茉它们又都义愤填膺起来,纷纷安慰我,好像我想不开似的。
其实我就是想不开。P和我在托所就认识了,我们都是不拘泥的人。后来我们变得很有默契,所以在一起了。他和我在一起四年,每一年都没有虚度,而是一起成长。没有当年的p,也就没有今天的我。后来唐晶进入了我俩的生活,我努力过,他的一切关怀和细心都一齐从我这里转交给了唐晶。但唐晶在那之前已经是我的朋友并且对我们的事毫不知情,所以我心里虽然已开始有隔阂,后来还是宽容了。我们一年前分开了。该想开不该想开的都被我对过去的印象冲淡了。
遇见p,在茉茉他们看来着实是一件伤心的事情,但他明媚的表情和黑黑的熟悉的皮肤,在我眼中就是我的一切童年和对过去的家的印象。小邱曾经说我是个恋家的人,p就是我心中的家的象征,并一丝不剩的抹去了我六月初的乌云。这是豆豆即使再温情的相处也没有的效应。
天渐渐的热起来了。当我的城市上空开始飘动投下飞驰的影子的云的时候,水水终于又是那个泼辣的家伙了。我穿上漂亮的T-shirt和裙子,从镜子里打量这个几天前还因为孤单而痛苦的姑娘,真的不可思议,应当感谢p。
离中考还有两天,豆豆突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他问我考哪里,我说留校吧,他说我也是。我说那太好了。他问什么太好了。我没有说话,因为根本没有理由。然后我说:“好好考吧。”他说:“你也是。”
中考如期而至。学校派专车送我们去考点,车子很不赖,空调的。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要持有健康证,防非典嘛。考完之后感觉一般,反正尽力了,上重点已经绰绰有余。四年只待一朝,同我小学毕业时感觉已大不相同。还记得小学临毕业前两个月,我用光了整一本日记来记录我的美好童年。学校在中考前已经给我们开了毕业典礼和照毕业照,所以考完之后我们就放羊了。
绿茶
中考的最后一门是政治,上午9点考完。9点之后,我拽上唐晶就shopping去了,转到下午3点返回学校,打理初中的最后一点事情。我们老班哭的什么似的,我愣是没被这潮乎乎的气氛打动。我是初三才转来的,好像还没培养出感情。
在学校呆了一会,将散的时候,几个男生招我去打球。我欣然答应了,终于考完了么。到了6点,男孩们都走了,我不想回家,在外边浪荡。拿出IC卡拨了豆豆的电话,没人,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妈我不回家吃晚饭了。我买了饼,在街上边啃边逛。居然碰见了豆豆。他今夜无家可归了——家里没人又没带钥匙——所以出来找人玩。他说:“走,上网去吧。”我犹豫了一下,反正中考完了,就跟他去了。
网吧里空气不太好,汗味加烟味。我鼻子很敏感,就如同我的心,是我自豪的唯一没有因为长大而泯灭的东西。豆豆教我玩传奇。像我这样的女生,也基本没碰过什么游戏,但我天生也算资质良好——不会比郭靖差,玩“暗黑”的时候记功能记得也很快。但这次玩传奇就很笨,用户名和密码通通记不住,该使什么该用什么就更没的说了,白痴到一定水准。豆豆花一晚上让我基本知道怎么玩了,我也基本没脸见我的早期启蒙恩师了。我把这种退化归根为长大带来的迟钝。
网吧离我家还有一段距离,豆豆和我坐车回去。我看着车前面的电子表,开始犯困。一种熟识的亲切的暧昧感觉弥漫在陌生的黑暗里,我觉得豆豆有某些方面很像p。譬如他们相同的黑黑的皮肤都给我一种关于家的思念。我开始想念我的童年,以及在另一个地方,我的一切朋友,也就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一直清晰的知道,他们就是我的依托,是我对家里气氛的概念。我把脑袋沈在豆豆肩上,他什么都不说。
到了家门口,豆豆问我:“明天想不想去逛街?水水。”我说好啊。
第二天,我们在我家附近的广场见面。我的扮相自然并可爱,他一看见我就咧开嘴笑了。我们上午泡在游泳馆,玩够了我最爱的水,中午挤到肯德基里嚼汉堡,下午他陪我从精品店逛到服装店。一天花钱不多,但疯得很过瘾。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和豆豆呆在一起。不要以为我们交往了,我曾经沧海难为水,而豆豆还小,不懂得这些。虽然豆豆很好,从来都不发脾气,什么都会帮我干,但第四天,就在第四天,我莫名空虚。我立即出去了,敲开了我的两个故友的门。我把过去的并且有很深交情朋友都叫做故友,p也是。一个是虫子,另一个叫宝儿。奇怪得很,我坐在离他俩很远的对面和他们聊天,感到的是他们的真诚贴在我的心上,久违的兄弟和默契。我感恩得想流泪,得意的像个小孩子。我提议聚一次会,招来我们的兄弟姐妹们回收一下我们的童年。我们三个在小区里漫着自己的脚步,宝儿从超市里买了绿茶来,我开瓶抬头喝一口闭眼低头抬起头转向他俩说:“我从前只奉行可乐当道,那是我的血气方刚,当我开始想你们的时候,就是我现在和绿茶的感觉。”
他俩后来把我带回了我真正的“家”中,只是随便的跟过去的同学一说,他们居然很乐意的都聚起来了。很理想化的相聚,我们找了一家烧烤店,一帮半大的孩子围在几张拼起来的大桌子边上,兴高采烈的吵吵闹闹。而我喜欢像个老人一样看着他们撮腾,从前就是这样。我偶尔会来主持一下,提提创意。这个时候,烧烤店的收音机里公布了当天的歌单。我和唐晶打电话过去唱前两首。一切都很自然的进行着,没有停顿的热闹。一切都很合适,通通属于我的童年和现在。我找回了从前的自信和快乐的姚洁。
但我毕竟还是回去了,回到了现在进行时。但回来之后没有空虚,我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一件件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没有寂寞袭来,只有豆豆每天来电话问平安,问我昨天到哪里去了。中考之前,我真的不能像小的时候一样恣意的左右自己的生活和快乐,只能让寂寞左右我。现在我暂时赶走了它,不知何时要回来。其实我一直在靠回望过去来参考现在的快乐,但我不知道,随着我们的长大,快乐的含义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豆豆应该成为我的现在,以及帮我展望未来的“那些花儿”中的一朵。我不能怨天尤人,朋友和快乐都必须自己把握。即使转眼又一个夏天,那些使我人生充实的兄弟姐妹们,我都会放他们在自己心里面——这就是纪念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