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其实并不遥远,想起那时单纯而才气逼人的父辈们,就不由想起这样一首诗:“所有的日子都来吧/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他们就是沐浴着这样的欢乐而幸福地生活着。
他多才多艺,文学书法音乐样样精通;她温柔娴雅、端庄美丽。她总喜欢假装无意经过篮球场,在开满栀子花的醇厚浓香里一睹他前锋线上的英姿;而他也有意或无意在黄昏郊外的同学联欢会上用口琴吹一曲《红莓花儿开》,她就和着悠扬的乐曲在心里唱着:“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真的还没容讲出来,他们便匆匆离别了。因为第一个五年计划,他们提前离校,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他们各自成了异乡客,从此,在彼此的生命里只有间或的消息。后来,一次次的政治运动,刚正不阿又才华横溢的他终于没能逃脱厄运,一次次被下放到越来越偏远的地方,而她也似滚滚红尘中转瞬即逝的匆匆过客,终于象一粒纤小的沙子落进浩如烟海的波澜中而再无消息。
在林场接受改造期间,他大病一场,当死神悄然降临,他在极度虚弱和昏迷中看到了美丽的天使,正把甘甜的蜜汁喂进自己的嘴里。
“他这是劳累过度造成的”,当他终于听清楚这清晰的话语,也看清了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正站在他的面前,这是他落难时的同事,因为心有所属,他竟从未对她投去过一次关注的目光。
此后的日子里,她常去他那里,为他拆洗被褥、缝缝补补,哪管世俗投来的偏见目光。
林场里的苹果树上每年秋天枝头都缀满了红红的果子,他们顶着流言蜚语和窒息的侧目缔结了百年之好。
日子象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再也没有波澜起伏的大悲大喜,却也荡涤着他曾经桀骜的心不再有年轻的狂热和不驯。
后来,一次次的落实政策、一次次的调换工作,他换了城市、换了房子,换了职位。在荣耀来临的时候,他的脸上仍是一副淡然如常的表情,处之泰然而宠辱不惊,也许真的应了那句“历经万般红尘劫,犹如凉风轻拂面”。只是,再也没有见过他到篮球场上一展英姿,再也没听过他用悠扬的口琴吹奏的美妙乐曲。
多年以后一个冬日,终于传来远方故人的消息,一个期待无望的身影再也不必忍受人世的繁杂和无奈的守候,孤独地去了。
他长时间伫立在皑皑白雪的黄昏里,漫天飞舞的雪花把他装点成银装素裹的雪人,他终于倒下去了,这一次是真的天使把他带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走的时候,他那样的安详,梭角分明的脸庞没有丝毫的不安和忧伤,他是在一个镶满落日熔金的黄昏悄悄离开的。
儿女们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一个尘封多年的小巧皮箱,棕色的外壳因年代的久远已呈暗灰色,一把锈迹斑驳的小锁象是历经了无数沧桑的岁月。当皮箱被打开,一把口琴闪着它锃亮清澈的光,口琴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齐腰的麻花辫、美丽端庄的容颜、一袭氤氲着凄婉迷离的素素白衣。照片的后面,一行端正的蝇头小楷写着:
“如果,今生无望,让我做你来世的新娘”。
儿女们没有任何言语,默默地把皮箱合上,象缄默一生的父亲一样,守住了这份属于两个灵魂的秘密,也守住了人世间最真诚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