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向我絮叨起来,说那些木箱子怎么办,有的已经被虫蛀得很利害……我随母亲来到储物间,看着六个列队整齐,呆头傻脑的大家伙。想着创造者所赋予它们的历史使命,不禁莞尔一笑。
家里四兄妹,一男三女。在我十二岁时,父亲在山区卫生院工作。那时那儿的樟木又大又便宜。父亲琢磨着家底薄,经济困难,三个女孩长大后出嫁,没有陪嫁的物件,到时一定很羞愧。便未雨绸缪地做好长期打算,一样一样的嫁妆慢慢积攒……于是父亲买了木料,请来木匠。按照长1.2米;宽60厘米;高60厘米的尺寸(这个数字很吉利,六六顺)做好了三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箱子。父亲的意图是三个女儿,一人一个出嫁时装上新衣带走。这在当时一定是很体面光鲜的一份陪嫁,因为很多邻居参观后都啧啧称赞,表示回去效仿。有的还提出了意义深远的意见:既然是陪嫁嘛,应该是双份,好事成双呀!父亲又买来木料,补齐六个,耐心细致地油上朱漆,整整齐齐地垒在屋角。每个女儿两个,人人有份,不许争抢!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大哥大姐结婚时,已经流行时髦实用的立式衣柜了。不仅衣裳可以叠放,还能垂挂。属于大姐的木箱子,没有同去。九十年代末,我及二姐结婚时,新房里整整一面墙都是壁橱,既不占用空间,又美观大方,再多的衣物也可以任意地叠、挂。那些箱子依然没有同行。
父亲引以为豪的最经典的创意,不仅没有发生争抢,甚至没有机会在婚礼中如父亲所愿成为引人瞩目的焦点,而是被遗弃在喜庆之外,闲置了十几年。倒是几次搬家,它们惹人注目,总是被推来搡去,谁也不乐意扛这些笨重家伙。每每此时,母亲就骂父亲发昏!这些都是他头脑发热的产物。可是她不记得她曾经鼓励这么做。
母亲打开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新,没有遭虫蛀的箱子,里面的东西令我哑然失笑!十几双大红大绿的一带布鞋;几十块质地粗劣廉价毛巾;十几匹的确良碎花布;还有许多土气的尼龙袜。这些都是年节喜庆、迎来送往的接礼。母亲平时不舍得取出来使用,计划预备女儿们的嫁妆。它们依然簇新但已落伍,只有在最偏远的山区,最古稀的老人身上可以见其踪影,对于女儿们如花的嘉年华,母亲越来越缺乏勇气取出分发,于是将它们如心事一般隐藏在箱底……
除了这只木箱悄悄享受储藏秘密的快乐,其余五个面面相觑、无所适从。父亲和母亲至今也无法确定如何处理它们。道理非常简单,只有在接受者真正需要时它们才会发挥作用,毋庸置疑,这种需要正变得愈来愈遥远……
它们在室一隅,以难以置信的耐心承受冷遇和腐朽,也许只适合纪念和怀旧。然而它勾起的不只是纯粹的怀恋,更多的是蕴含着失落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