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来早。节日的窗花还未褪尽,几根柔细嫩绿的柳枝就袅娜着拂动游人的脸,阵阵清香在骀荡的晚风里飘散。不知谁在长堤上吹起了柳笛,这清脆的笛声萦绕在我的耳际,将我一下子拉回到遥远的童年,记忆里那支柳笛仿佛又活起来,在我唇边欢叫。
那支柳笛长约一扎,粗似拇指,上面挖了七个区别音阶的小孔,很象现在孩子们吹的箫,但非常精致,加之颈上还系着一段红绸子,就越发的惹人喜爱了。它是任大爷送给我的。任大爷参加过淮海战役,立过多次战功,身上多处受伤,独身一人生活在故乡山脚下的一所小学校里,校门口有两棵大柳树,这是我村最大的两棵柳树。
那时候庄稼人穷,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山上仅有的几棵槐树、老榆树的叶子一年不知让人撸几遍,唯独校门口那两棵柳树没遭厄运,因为任大爷比看顾自己的孩子还认真,什么人也甭想从柳树上摘几片叶子去。我那时还小,根本不知道岁月的艰难、生活的窘迫,整天和一些小伙伴追逐着、嘻闹着在故乡惨淡的春天里享受太阳最无私的抚摸,漫山遍野寻找童年的乐趣。我是多么盼望能够拥有一支柳笛啊,但是绝不能折柳的。于是我们就巴望着任大爷能离开小学校,好让我们攀上两棵大树尽情地折柳枝做柳笛。任大爷是轻易不离开小学校的,一是他腿有残疾,行动不便;二是他单身一人也不需要外出采购,他的一切用品都是生产队长亲自送去的,我们也就根本没有机会。我一直不明白任大爷独身的原因,一次我好奇地问妈妈:“任大爷怎么不娶媳妇啊?”妈妈告诉我他在战场上受了伤,不仅腿有残疾,那个东西也废了,他刚复员时上级部门要为他主门亲,可他坚决不要,怕耽误了人家姑娘青春。
太阳落山的时候,任大爷就提了小马扎到门前那棵大柳树下尽情地吹柳笛。那笛声有时高亢洪亮如战马奔腾,有时又哀怨凄婉如泣如诉。我独自一人蹭蹭磨磨地来到他面前,央求道:“任大爷,给我做个柳笛吧?”他没有吭声,我又怯怯地说:“任大爷,你怎么不娶媳妇啊!”他停止吹笛,抬脸望望我,半晌才说:“大爷没那福啊!”“不是的,是你打鬼子受了伤,我长大了也去当兵打鬼子。”“你这孩子,鬼精灵,长大一定有出息。”他笑了,并站起身顺手扯下一截柳枝,轻轻拧了几下,用牙咬住一端,抽出一段洁白的柳条,一个湿绿的圆筒就在手上了,再用刀削出一个嘴,在圆筒上均匀地挖了几个孔,柳笛就做成了,他从兜里掏出半截红绸子系在柳笛上,双手递给我。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半截红绸子是他军功章上的绶带。后来的许多年我一直珍藏着任大爷给我的那支柳笛,直到那年参军离家时,我才恋恋不舍地送给了我小弟弟。但那支系有红绸子的柳笛连同那位历尽沧桑卓有战功的老人的故事却深深地印在了我记忆深处,我的梦里不知多少次闪烁出那张慈祥的脸,蹒跚着那个坚强的身影,我的生活里也常常回荡起那激昂悠扬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