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九岁,上小学二年级,斗大的字认不了一麻袋。
头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商议,第二天要去赶大集。我憋在被窝里说:“爹,赶集我也去。”父亲说:“小孩子家,赶什么集。”“我想要一本画本。”我说。“要那干什么?”父亲说。“别的同学都有,就我没有。”父亲明知我在撒谎,还是说:“那你明天要早起,我可不知道你要什么样的”。
那一夜我一直不敢睡死,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听到父亲和母亲在说话:“你真带着娃赶集去?”“带他去吧,他想要画本,我又不识字,给他买错了,怎么办?”母亲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听着稀稀索索起床的声音。其实,我知道凡是父亲已经决定的事情,母亲从来不横加阻拦。“那就再多装点干草。”母亲下床时说。
天刚蒙蒙亮时我和父亲开始上路了。因为要去卖干草,我们爷俩拉了满满的一车,远远望去仿佛一座草山在慢慢移动。父亲牢牢地把着车把,我若有其事的在一边拉着偏绳,其实,与其说是我拉着车子,到不如说是车子带着我,父亲一路上一直在鼓励我说:“卖了草先让你去买画本,然后我们爷俩再去喝一碗羊肉汤。”在画本和羊肉汤的诱惑下,我觉得格外有劲,赶到集上找好地方时,我们才见有人陆陆续续上集。
那天我们的运气真好,干草平时只卖五、六块钱一百斤,那天我们竟卖到了七元。再加上我们那天装的又多,卖完干草父亲的兜里已经有了三十多元。父亲先到小吃摊上给奶奶买了半斤油条——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无论父亲赶什么集,回家时都要给奶奶买半斤油条,如果奶奶不在家,我们姊妹只有看的份。然后父亲问我是先买小人书还是先喝羊肉汤?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父亲向人打听了一下新华书店的位置,生平第一次和我一起走进了新华书店。
书店里的小人书琳琅满目,使我有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圆的感觉。父亲不识字,但他耐心地坐在一边等我。太阳渐渐地升高了,赶集的人们已经在渐渐的散去,父亲不时地看看我,又摸一摸那变的鼓鼓的衣袋,说:“娃,饿了么?”我说:“不饿。”父亲便又去一边等我。
我记得那天我最终选定的是一本《东北剿匪记》,五十多页,三毛二分钱。看了看价格,我又有点犹豫了,这可是比奶奶的半斤油条还多二分钱,要是用这个钱去买地瓜干,能买五、六斤。父亲没说什么,从兜里拿出一张还带着他体温的五毛的递过去,对售货员说:“俺要这一本。”
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是怎么回的家了,反正是我从此拥有了一本学校里最厚的小人书。
父亲现在已经老了,前几天我回家时问起他来说:“爹,你还记得给我买那本小人书的事么?”父亲笑了笑,说:“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