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飘带

师范毕业那天，我匆匆踏上了回返故园的路，淅淅沥沥的秋雨，湿透了故园的石板路，也湿透了路尽头的校园。母校如故，只是那敞开的校门，一如秀秀老师明媚、青春、美丽的微笑，忽儿，随着一声轰鸣，这一切，瞬间便消逝了……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我的微笑留下……”秀秀喜欢哼着这首曲子，穿过夕阳的霞光，径直往家里赶。秀秀名叫杜元秀，和所有山里娃一样，秀秀从小就和勤劳一起长大，听父辈们说，秀秀是山里懂事最早的妹子，及至到了升学的年级，秀秀母亲选择了让秀秀的姐姐回家务农，而秀秀，刚满13岁的秀秀，幸运的继续了学业。

假如秀秀母亲不这样选择，我也成不了秀秀的学生，秀秀也不至遭遇不幸。

假如秀秀母亲不这样选择，秀秀姐姐断不至哭红着眼睛，带着怨恨和伤心去了南方。

可现实只能让秀秀母亲选择其中之一……

那年，在收到梦想中的师范录取通知书的同时，秀秀也收到了寄自迢遥南方小镇的一封快件。

那是一条艳丽的红飘带。

那一瞬间，秀秀泣不成声。在风中摇曳的红飘带，分明就是姐姐哭得红肿的眼睛……

十三岁那年，我进了秀秀老师师范毕业后任教的学校，成了秀秀老师班上一名学生。

原本对ABCD就淡漠的山里后生，显然没有料到美丽的秀秀老师会反复讲述陌生的外国语，不厌其烦地讲解了一个又一个单词。印象中，山里后生木讷的目光并未让秀秀老师放弃。

秋凉，秀秀老师一个接一个单独辅导，慢言细语地给山里娃讲解大山通向世界的语言；

寒冬，秀秀老师一个挨一个家访，轻声细气说着父辈们反驳不了的陌生言辞，我也没想到秀秀老师会翻山越岭家访，苦口婆心让山里娃学习英语。

月亮高悬于树梢上，我和娃们燃起火把，把秀秀老师送过一道又一道山坳。

山雨不知心里事，落叶最知秋。最后半学期初中即将毕业，山里娃都在编织自己的梦想，我也一样可多病的父亲以及穷困的家境，时时令我产生退学的念头。成绩的优异却又让我欲罢不能，每次从教室出来，我的眼睛都是酸酸的。

终于有一天，看见秀秀老师，我丢下张纸条，扭头就跑。

“杜老师，我很想读书，可我实在不忍心让多病的父亲忍受农活的折磨，谁让家里就我一个儿子……”

那一瞬间，秀秀老师潸然泪流，顾不上已有身孕的身体，沿着山，沿着山路，拼命追赶我。

哗哗的溪水依然流淌，飘曳的山树回应大山的寂静。

夕阳如血。

公路尽头，我一如飘落的秋叶，倍感孤寂。而秀秀老师美丽的身躯却无力地瘫倒在老榕树下。

那一瞬间，我惊呆了……

第二天，我又坐在了教室里，直到初中毕业，考上成都一所师范学校。

而秀秀老师却倒了。

后来我才知道，秀秀老师流产了……

我和父辈们一样，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温柔和气的老师，更没想到那微微曳动的红飘带给山里后生幼小心灵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力量。

我深感幸福。

然而，一场灾难瞬间摧毁了这种幸福。

那天，校园格外宁静，一辆满载石头的小货车急急地驶向校园，一位两岁的小女孩此刻正在校门玩耍。我比平常晚了一节课把班里的英语作业本交给秀秀老师。

汽车驶过校门的一瞬间，让司机猝不及防的是，后车厢挂住了铁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秀秀老师惊叫一声，急忙上前将小孩推开，一刹那间，三米多高的砖柱轰然坍塌，无情地吞没了年仅二十四岁的秀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