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用文字同这个世界交流了。因为习惯的形成,写东西几乎已离不开电脑。近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由于较少排泄,在心里脑子里身体里造成堵塞,好比淤血、肿瘤和结石。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候。1999年秋天,杰出传播公司诞生,而我成了待业青年,生活在此停顿下来,让我有机会用笨拙的指法敲下这些文字。
夏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心里长满了杂草。我把周围的一些事物看得太紧要也太沉重了。它们更多地活在我的内心与梦想中,现实的牙齿或尖利或松软,咀嚼不出它的芳香。而我则象个痴缠的怨妇一样,心有执着却手脚无力,空流一腔酸溜溜的相思泪,唧唧歪歪,苟且无聊。
终于又忍受不下去了。后来的一个深夜,我对胖子说:其实三四千块钱的工资对好多人来说都不能算少了,尤其对我这种穷酸来说更有着非比寻常的生存意义。我受不了的是另外的苦。你掏心扯肺呕心沥血产出的精神结晶,却总是因为如此这般的种种非理性因素,被剽窃、嫁祸之后象娼妓或者怪胎一样抛弃。人们或践踏或冷血然后扬长而去。
人好象活到了一个艰涩而又滑稽的刻度,在某个特定的天平上称不出自己的重量。服务员和客人,婊子和嫖客,甲乙方之间都同时感到索然无味的没劲。这应该就是米兰。昆德拉的经典状态。
去九渡是一个重要的决定。心境已很荒芜,我不知还能怎样料理自己。唯一的念头只剩下:离开,出去走走。唯一重要的是我们出发了。8月19日中午,我怀抱一个简单的行囊坐上开往广西的长途大巴时,竟有将麻烦的一生都扔在了车辙后面的轻松与无忌。
颠簸得太久了。太多城市与街道,太多人物与故事,太多变异和媚俗,太多傻冒和流氓。光怪陆离,难说是非。两天后,躺在广西都安县九渡村,那条浮满月色和山影的大河边,草如针灸,风灌醍醐,我真想就这样躺过自己的下半生。
九渡成为舔伤口的避难所。我指望在这里的贫穷与清洁中收复自己。我们去的是一个朋友的老家。在这个僻远的小山村里,生活着她很快老去的父母和两个灵猴一样的弟弟。房子背靠一座完全桂林风格的柴禾山,盘坐在一片绿汪汪的玉米地里,面朝的就是那条浮满月色和山影的大河。当地人叫它蕉江,两岸站满窈窕婆娑的凤尾竹。在九渡生活的7天里,这一切的景语画音与我们结下了难解的善缘。
33年有一部繁简不一的风花雪月史,这一刻仿佛全部被清空了,好比电脑界面上的回收站。清空之后的我似乎又还原为一个有些弱智但很纯洁的孩子。在蟋蟀吟唱、萤火飞翔的夜里,清风吹过浮云,吹过山涧,吹过丛林、庄稼和屋脊,也掀开了我脸上的那张人皮面纱。一切都过眼但不经心,一切都想往但不追逐。清贫抽离了饥饿,田园抽离了艰辛,浪漫抽离了铜臭,自满抽离了虚荣,我抽离了自己,这7天短暂的镜中花园!赤着脚,裸着身,与草香、圣水、凡尘肌肤相亲,我又是王中王!
钻山洞,拥抱钟乳赞美造化的神奇;啖野果,与人造维生素为敌;躺在水中的竹排上晒太阳,想象旱鸭子的自己是浪里白条;充当博学,教五谷不分的梁健、杨军辨认野草家花,回味儿时植物学家的梦想;读迷一本《玩旅行的人》,任灵思奇想在唐宗宋祖的版图上徜徉;而九渡唯一一台电视中唯一的广西卫视节目,是我们几个来自信息世界公民蘸食小酌的干粮。
我们喝干过某天九渡村所能售出的全部啤酒,杂牌多达6种;我们每天泡在蕉江里的时间超乎九渡人想象,担心骨头泡酥了;太阳在岸上狠狠地打我们的耳光,事后诊断雷子的皮肤20%为轻度灼伤;被一个身穿11号球衣、青春得让人仇恨的九渡女孩拐骗上路,结果在满地白花花的月光上摔出一身鲜艳的红梅……
九渡。一个咂巴一千次嘴依然留有余香的字眼。
九渡,人生难渡。九,这个中国人心中最大的数。雷子说:四渡赤水,并不是因为好玩,那是中国大命运中波澜壮阔的劫逃,每死一个人,玉皇大帝手上的天平都要剧烈地摇晃!
渡过劫波依旧在。清风吹过留下磐石,太阳西去留下冰山,红薯挖过留下坑,酒香散尽留下酸。去过了九渡的雷子,在大河边,在阴沟边,在怒江边,在止水边,怎样被吞没,怎样被超度?何地是渡口,谁为摆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