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下午三点半,城市电台的怀旧时分栏目里又飘出了一弦轻扬着昨日风尘的熟悉旋律。这一曲罗大佑的《童年》就像印度耍蛇艺人吹出的奇妙魔音一般引得我那原本像冬眠的蛇一样安静地盘在内心深处的童年往事摇摇摆摆地探出了记忆的笼篓。
童年,这天生就是个怀旧的词。没有一个孩子会有事没事把童年这个词挂在嘴上,因为,对他们来说,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每一次追逐嬉闹或者望着天空发呆,那便是最实在最真切的童年。对所有孩子来说,童年不需要语言和文字来记载,只要那一串串比风铃还要脆亮的笑声,只要那一身回家时会招来母亲责备的泥污和草渍,只要那一次次像电视里的克塞一样高呼着“时间停止”……翩翩然,那些儿时的琐碎故事就像秋天纷飞的落叶,化成了一枚枚灵动精致的书签,被时间老人悉心收录进记忆的书册,又编入以童年为名的章节。
如果生命也分四季,那么把童年看作生命的春天,这是当之无愧的。除了春天,还有哪个季节会有那么多简单的快乐像缤纷的野花一样开得漫山遍野?又有哪个季节能够包容那么多天真可爱的奇思妙想和那一串永远解答不完的“为什么”?热情如少女的夏不能,儒雅若诗人的秋不能,沉默似智者的冬也不能。
在此刻的回望里,直纳闷为什么童年会有那么多让人快乐的事,即便季节再怎么更迭再怎么轮回,也不知穷尽。
春天来了,燕子归来,桃花盛开。一声声“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的稚嫩童音里,那坡上的桃花开得红艳。登上村口的斧头山,远远近近的田地上,如锦如缎的绿意上缀满了缤纷的碎花,春天就这样多彩!听,那一声春雷,惊起多少掩耳奔行在细雨中的小小身影,冲着天边那一道神奇的七色虹欢腾不已雀跃不休?又是贪吃的谁怀念起了去年那还没吃过瘾的肉丝炒春笋,无端把刚刚被春雷唤醒的春笋卷入一场“浩劫”。暮色四合,阑珊的灯火下,谁在一片菜香里为自己母亲的厨艺争论不休?
春天走了,快乐的童年不言别离,于是,又匆忙地把夏天能玩的事儿一个个憧憬了遍。这可是个瓜果飘香的季节,味蕾下的暗涌早已如潮难以按捺。桑椹把唇染成了一片暗紫,久久难以褪去。看守瓜田的时候,一口口鲜美的西瓜总是把小小的肚囊撑得珠圆玉润。再有就是为了那隐逸于田田荷叶深处的枝枝莲蓬,细瘦的脚印不知踏烂了多少荷田的淤泥。午后,当大人在田地上忙碌的时候,小家伙们也不歇着,看他们卷起裤管,光着被晒得黝黑的背脊,完全沉醉于摸鱼的乐趣中。黄昏时分,小家伙们就像约定过似的,蜂拥跑向小溪。于是,原本只有几个洗衣服的村妇的恬静的溪边就掀起一片咶噪。沷水声,尖叫声,跳水声,一时,众“声”云集,完全成了一曲吵杂的混响。最经典的还属那个在岸边把尿柱在空中射出一个抛物线的裸身小男孩。直到后来,从杂志上看到了布鲁塞尔的大广场上小于连那腆着肚子,肆无忌惮地撒尿塑像时,一个被这天真的童趣撩起的笑容就此在嘴角荡漾开来……
秋天是个遍洒诗情的季节,然而落在童年里,它却显得那么索然无味。叶子一片一片地从树上剥离,草地也一匹一匹地披蒙上深浅不一的黄色。树影稀松了,风也把那一带溪水吹得清冷,就连那在夏天的夜晚像宝石一样嵌满天空的灿烂星斗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是风太凉,所以它们都躲回家去了?于是,秋天就只剩下了跳格子,玩皮筋和玻璃球这类安静斯文的游戏了。而中秋节也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个季节唯一可以庆祝的节日。
在无趣的秋天里,不知把一个冬天盼了多少遍,终于盼来了那凛冽的北风,也盼来了那一场期待已久的雪。寒假开始了,于是,日子又一天比一天热闹了起来。听,村里做爆米花的师傅又已经忙开了,一声声爆鸣把新鲜喷香的米香直像游丝一样轻盈地钻入鼻子,又悄悄潜到心头,在心头把快乐的情绪引爆。睡梦里,谁在门外吵嚷?开门,只见山白了,田地白了,屋瓦也白了,天地就此一片沦陷于纯净的雪色。只有那门前的孩童,平素非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他们居然早早地玩起了雪。文的是堆雪人,武的则掷雪球。过年的脚步声越发临近了,于是,鞭炮声就像打游击一样时不时地从这家门口或那家屋外响起。过年了,终于到了拿压岁钱的时候,东家阿公西家阿婆派发的红包一下子就把小金库填得满满的,遗憾的是回家就得尽数充公。年里,村里总会请来一些戏剧团。于是,锣鼓喧天,锁呐声鸣,戏子咿咿哦哦地唱着听不懂的调子,台前的老人们摇头晃脑的,听得不亦乐乎。只有这小家伙们最爱往那戏班子的后台钻,看着面目化了油彩的戏子,闻着平时并不多闻的胭脂味儿,新奇有之,神往有之。
戏班要走了,心里居然有了一种难舍。元宵节,三天的迎龙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春节就此从一片热闹走进了清冷。学校也要开学了,母亲唠唠叨叨地说现在又长大一岁了,学习要更上一重楼。于是,就像德国故事片《英俊少年》里的插曲所唱——“……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在长高/随着岁月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童年就这样在渐渐滋长的烦恼里走远了,永远地定格在了那遥远的过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电台里,一曲终了。我终于也回到了真切的现实,不禁于嘴角撇下一丝浅叹……
童年呵,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