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

县委秘书当中，我算是不幸的。别的秘书干三、五年，都提拔到部门当领导了，我到县委办中途偏遇县委班子换届，干了五年，最后落了个重贬乡镇任副职的下场。

LSP乡是一个以穷而出名的山区小乡。山路弯弯曲曲，坐在车里东摇西晃，时不时被弹起座位，脑袋与车顶相撞，碰得晕晕乎乎。一个乡，实际上就是一道山峪。全乡四千来口人，沿一条路、一条河，稀稀拉拉的摆散落在边。高山形成的自然屏障，封锁了发展，封锁了文明。

乡镇的苦我受过五、六年，好不容易熬回机关。没想到一下子又从全县最高首脑机关陡落到一线,我感到非常落魄。机关的同志说我亏,在县委办白出了几年力；基层的同志说，一介书生到乡上来能干了工作吗？为了逃避人们的目光，到乡上后我很少张扬，闲着没事，常常独自一人登上山坡看漫天白云，聊以自慰。

这里的山怪石嶙峋，土贫得可怜，一般的树木想是难以生根的。然而，山顶上仍然郁郁葱葱。爬上山顶，我才注意到，原来山顶全部被油松覆盖。这些松树，有的脚底还有一层薄得可怜的土,有的则直接长在悬崖峭壁。面对穷山恶水，我兀自伤感，这些松树的命运也许和自己一样，多么无助、艰难、不幸，平时没有人想到它，只有用到时可能才会想到它的存在。如果它们有灵魂，亦当很失意吧！

退耕还林补植，县上送来一大车油松苗，林业站的同志组织群众统一到山上栽树。我顺便问，咋没人把松树栽到房前屋后？这树挺有景致，而且经济价值也不错呀？当地一位老者把我带到山下一座小坟旁，告诉我，当地人有在坟边植松柏的习惯，长期栽植发现，松树从贫瘠的山头挪到土壤肥沃的平川，就开始长得弯弯曲曲，远不如山林的松树那样挺拔，根本不能成材，只能做薪材。我问林业站的同志有没有什么道理。站长告诉我,松树在山区恶劣的群体生存条件下，为了多接受阳光雨露，便竟相向上，长得又通又直，而平川的松树，因为条件好，枝条随意延伸，反而成不了材。

又一次独自上山，静静地躺在一块青石板上，仰望山上一棵棵奋勇向上的松树，尽管它们饱受了干旱的考验和暴风雨的袭击，树皮粗裂，然而枝叶却永远保持着生命的翠绿。阵阵清风徐来，松林唱出欢快的歌声，该是与环境抗争的号角吧？我想起了陶铸先生那篇《松树的风格》，“你看它不管是在悬崖的缝隙间也好，不管是在贫瘠的土地上也好，只要有一粒种子——这粒种子也不管是你有意种植的，还是随意丢落的，也不管是风吹来的，还是从飞鸟的嘴里跌落的，总之，只要有一粒种子，它就不择地势，不畏严寒酷热，随处茁壮地生长起来了。它既不需要谁来施肥，也不需要谁来灌溉。狂风吹不倒它，洪水淹不没它，严寒冻不死它，干旱旱不坏它。它只是一味地无忧无虑地生长……”愈是艰难，愈是保持着达观，丝毫没有自弃和抱怨！这需要怎样一种毅力啊！

我喜欢松林。每当失意的时候，我在松林间漫步，松树沙沙作响，鼓励我不要气馁和灰心，帮我甩掉一切烦恼；每当闲暇时，我抱起书本，松树伴着我畅游知识的海洋，迎接新的挑战；每当困倦时，松树替我遮荫，让我在树下的青石上享受着惬意……我走出了那段最令人沮丧的岁月，经常深入所包村，利用所学的专业知识帮助群众发展养猪，联系资金解决人畜饮水问题，昔日全乡最大也是最乱、工作最难搞的村，成了全县的产业示范村。

冬天来到了，山上被白雪压顶的苍松，显得更加壮丽。远望松林，我高声朗诵：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我相信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后，松树还将那样挺拔不曲。

新一年我被重新安排回机关。我可以忘掉所有的不快和人生的得意，但那片曾给我以力量的松树林，已成为我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