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地区普兰县中学只有两个年级两个班总共58名学生,我任汉.语老师。普.兰中学是和小学一起合办,全校有师生近500人,只有我一个是汉.族。我要在普.兰.中学义务任教一年。
我任教第一课是让学生们写作文:《我的理想》,讲完作文写作要求,下面学生嚷嚷起来:“我没有理想我可以不写。”有的说:“我的理想是放羊”。我接上这话:“长大放羊为尚不可,不过你没觉着标准有点低。”“没关系老师,一样为人民服务。”作文批改完毕,为使学生们今后对写作感趣,“矬子里面拔将军”我评出一名优秀奖做为奖励用“立拍得”给他照了一张像,这事在学校传开,第二天8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缠在我身后:“老师我们也要写作文。”
我的学生中有干部子弟,有农村牧区的孩子,生活在县城的学生他们的学习目地性较明确:好好学习将来考到内地西藏班。而牧区的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很明显给我一种抓壮丁的感觉。
我当学生时也是个让老师摇头的人物,课堂上捣乱,课余时间就去欺负老头,吓唬小孩。老师当全班同学戳着我的头:“没见过象你这样又蠢又倔地学生,你前世肯定是匹驴。”现在回想我那老师学识顶多算个“二百五。”其实,聪明的老师都知道:表扬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行署专员开会时表扬了普兰县长,我想也他大概也会高兴得夜不成眠,更何况是这些孩子。
“排山倒海”是个成语,比喻力量强声势大。我在课堂上布置完作业,要求用这个成语造句。学生们汉语底子薄,造出的句子稀奇古怪:
“老师排山倒海来到普兰,品德好,刻苦学习。”
“山上两个马排山倒海来了,一个男的马,一个女的马。”
……
有的学生干脆不做或者抄别人的。我告诉他们:“学习是一个从不会到会的过程,你不会不丢人,不动脑筋思考再去抄别人的,那是件丢人的事。”临近下课,学生扎西很有把握举起手:“老师我会。”他在黑板上写下:“葛州坝开闸放水时,那万马奔腾、排山倒海的气势十分壮观。”分析完这个好句子,我让扎西面向大家,要求全班同学为他掌声激励,掌声久经不息(后来扎西学习汉语文,你可以用废寝忘食来形容)。
下午上课时间,学生们容易乏味,为了活跃课堂气氛,我讲了一个笑话,我走南闯北,这笑话在全国各地屡试不爽,没想到在这儿讲完后他们大眼小眼看着我,没一人笑。搞得我很尴尬,我眨巴几下眼,搓搓手,转移了话题。后来我想,他们没语水平差,拐了弯的汉语就听不明白了。
你对学生们好,他们见了你自然也亲。有进走在街上,山坡上拾牛粪的几个学生远远就把我喊住:“老师哪里去?”“学校去。”他们摆摆手:“你去吧。”自我住的地方去学校有三里地远,每天夹着课本往学校走时,沿途遇见的学生都向我鞠躬或敬礼,有的从自行车跳下来向我招呼,那份感觉非常人所能享受。
时间水一样的流。学生们和我熟了,也有了感情。有的家里面寄来干肉,学生就给我留出几块,有的星期天回家给我捎来点酸奶或糌粑,有的也有了胆量和我调皮。巴桑是仁贡乡的孩子,质朴、顽皮。课间休息时,他看我身边围着一些学生聊天,就拿着课本来找我。他知道我不懂藏文,指着一个藏文单词问我:“老师这是什么?”小眼睛瞪着我想看我出洋相。
巴桑的家在喜玛拉雅山谷深处,过节时放了几天长假,我和巴桑走了十多个小时的山路来到他的家乡——多玛村。山谷里散落着十几户人家,全都是土房子,筑有两层,底层关家畜,上层住人。晚上,巴桑家里十几口人席地而卧。我披一条羊毡躺在屋角,睡到半夜被虫子咬醒了。“老师不睡了?”巴桑问我。“虫子把我咬坏了,不咬你吗?”我说。巴桑问问家里其他人都说没虫子,他又躺下象先知样自言自语:“老师又白又胖,肉香,虫子喜欢。”
第二天晚上为躲避虫子,我们睡在了屋顶上,阿里高原的夏夜一样充满寒意。
“老师冷吗?”巴桑问我。
“不冷。”
“老师冷了告诉巴桑啊。”
“知道了,巴桑。”
皓月当空,一层薄云自远处滑过来,空气清新。
“老师”巴桑想和我聊天:“你有老婆吗?”他还没学会用汉语敬词。
“没有。”
“老师不喜欢老婆吗?”
“老师喜欢象鹰一样的自由。”
“鹰都没有老婆吗?”
“巴桑你现在听不懂我的解释,多读书长大了你就明白老师了。”
寒冷的夜风让我捂紧被角。我自1991年开始在中国西部流浪,家只是一个旅行包,我所有的财富都装在我的大脑里,我久已习惯于这种感觉。
期末考试来了,分配我给小学三年级监考。夹着试卷走进教室时孩子们怯怯的目光注视着我,分完试卷我说:“别紧张,时间够用,慢慢答卷,不会就看看书,再不懂就问老师,但不能大声说话。”有几个小女孩兴奋得差点昏过去。这么小年龄孩子们学习是个玩的事,不应该给他们增加精神负担,考试不好回家可怜兮兮等着爹打娘骂,一个署假就糟蹋了。
临近署假,有两位北京朋友专程来普兰看我。我把工作安排好,准备把要回去的朋友送到拉萨。行前学生们围着我,拽着我的衣服不放心地问:“老师去拉萨还回普兰吗?”我说:“你们放心,我肯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