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起舞的蝴蝶

常常想，如果那段日子重新来过，我一定会比前过得更好。那时我刚刚毕业，闲在家里，觉得人生毫无希望。一个远房亲戚在海南当小老板需要人帮忙，于是我只身一人前往海南。亲戚是妈妈的一个堂妹，只比我大五岁。

刚参加工作的喜悦把我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或许是海南的旖旎风光感染了我，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工作，并没有给我增加任何恐惧和胆怯。我的工作是打字兼复印，我只有一个上司——老板；老板也只有一个雇员——我。因为年龄相仿，我们不仅是主雇关系，还是朋友。我每天努力地工作，热情对待每一分钟，对未来充满了年轻的憧憬。沉浸在这种新奇与兴奋编织出感激和希望的生活里，我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虽然我的工资才三百块。

可是好景不好，因为老板的先生要回武汉读研究生，她必须跟随先生一同去。我象一只还没飞上高空就折断了半个翅膀的小鸟——感到一种无助和胆怯。就这样，在我到达海南的第二十天，我工作生涯中第一个老板起程回武汉了——放弃了她的生意——也放弃了我。店子转让给一位本地人。我清楚地感到什么事情都必须靠自己了——一切，又回到起点。一下决心，剪掉了长发——那是我保养了3年之久的长发啊！“风萧萧兮易水寒……”，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壮……

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他——我叫他老四，那时是一九九七年的九月，海南明媚的秋天。

老四因为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的信件都是寄到店里来的。两个月前他去了三亚，委托我帮忙把信件转过去。就这样开始了和他的交往。他工作的地方在海边，每次听他说起在海里里游泳的趣事，我心里都会滋生一种羡慕。我一直就想去看看大海了，可我这里离海较远，没有时间也没人带我去。老四和我同在异乡，同样年少，同为生活奔波，同时在设计希望的未来，我们便有了更多的话题。经常能接到他打过来的电话，谈他的生活、工作、爱好、理想……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成了相互的牵挂。

我预感到了什么，但我不愿意相信。生活让我渴望身边能有更多关心和爱，但现实却又让我不敢有任何幻想。海南的气候很宜人，但工作的不稳定性却极大地抑制了爱情的生长！“只要他不说，我会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在心里暗暗地想。工程完工后他要回海口，问我需要什么。我说，捡点贝壳带回来吧！如果没有呢，一瓶海水也可以。电话那边的他听着笑了。几天之后，他提着一瓶海水和一只漂亮的贝壳来看我。那么漂亮的贝壳不是去海边捡的吧？他说海边的贝壳早就被别人捡光了，哪能轮到我呀。虽然经过人工修饰的贝壳失去了天然的味道，但我仍然很开心。我想不止是因为我喜欢贝壳吧。

他带我把整个小镇都转了一遍。以后的几天里，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热情和关心。半个月之后他们要去重庆。就在去重庆的前一天，他向我表明了他的心迹——确切地说——是表达了对我的爱！我……我的思维混乱了，我不讨厌他，但不知道他是否真心喜欢我呢？被人喜欢是一件好事，但为何我还有点心烦？他说真想为我留下来，以前他不喜欢这个城市，但现在因为有我，这个城市也变得让人留恋起来。突然我觉得如果他留下我会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这份感情，于是我说：老四，别儿女情长了，这会断送你的事业和前程的。在我们成就事业之前谈论爱情是一种奢侈，而且我不相信山盟海誓，那太苍白无力了。我现在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也不需要别人的任何的承诺，这些都是我承受不起。

如果说我不渴望美好的爱情，那不仅是在骗你，更是在骗自己。但是我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对感情相当吝啬，害怕失败更害怕受伤，在我身边发生的那些不幸的婚姻把我对爱情的美好想象击得粉碎，我希望自己倾心付出的将是我一生的伴侣。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地保护着自己。

就这样，我固执地认为：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即使我心里还存在一种朦胧的期待与盼望。直至现在我都常常惊讶当年不到十九岁的我怎么对感情这么理智，理智得近乎有点冷酷。他以为我会说让他留下来的话，可是我没有。从感情上来说，让他留下来至少不是件坏事。但理智告诉我，他不能留下来——不能留在播种我第一个梦想的小镇。

我坚信，不管时间和距离是否会冲淡这份感情，暂时的离别，可以让我们都能冷静一下。到重庆之后，他还是经常打电话给我，几乎每星期一个。还有不定时的书信。他告诉我重庆的天气、重庆的人、重庆的建筑，我淡淡的听着，淡淡地感受着这一份关怀这一种情感表白。也许是因为不需和他真实地面对，有时我也会想他，如果很长时间没接到电话也会担心他。我真的很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爱护，特别是在举目无亲的海南．

但是我们都还太年轻啊，什么都还不懂，我怕这只是他一时的冲动和热情而已，我还怕我输不起，我不敢把一生的幸福就这样轻易地交给一个我还不了解的人。我把自己牢牢地圈在自己的保护圈里，轻易不肯迈出一步。

店子里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了，我的工作压力也越来越大。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已换了三个老板，每天都在担心明天我会在哪里。我感到自己象大海中飘摇的小船，根本不知道即将停靠的港湾。有天下午出去办事，趁时间还早不想坐车就走路回来，看着身边勿忙的人群，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突然就流泪了，如果——如果他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可是他远在重庆。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在我的身边，突然觉得爱情不可以代替一切，不可以帮我遮风挡雨。即使他还是那样的执着，可他的感情没有给我更多的信心和勇气来面对困难。突然就有点恨他了。可是，人家好像也不欠我什么——我又有什么理由恨他呢？

我不想做个薄情的人，这份爱太厚重了，以至于我孱弱的双肩负担不起它，反而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不想别人的无条件付出之后，我却无以回报。就算是我自私吧，终于我说：老四，算了，好不好？不要再强求什么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这句话遭到他的极力反对，他也很固执。在我生日那天深夜零时，接到他从重庆打来的祝贺电话。那时重庆已经很冷了，为了给我这份惊喜，他在重庆清冷的街头等了一两个小时，冷得直发抖。当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的时候，又是他第一个给我送来了新年最美好的祝福，深情地告诉我他爱我，这份爱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削弱。

那一瞬间，我感动了。因为无法不感动。

可是第二天醒来时，我仍然得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重负，爱情在现实面前又一次被打败了。我告诉他不要再打电话找我，我不喜欢再接到他的电话，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他没有说什么。后来收到了他的一封信，最后一句话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你能快乐”，我大哭了一场，为自己无法偿还的深情。

五月份，老板的表妹来了，说是来学计算机，我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失业。现实生活就是这样。终于，在五月底，我换工作了，没有告诉老四。想想这样也好，就这样断了吧。

然而新工作带给我更大的压力。这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总共十几个人，都是刚刚毕业的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大家做着相同的工作，没有部门，没有职业划分。因为我在较短时间内就取得了老板的信任，同事便排挤我，合起伙来陷害我。我的社会经验的匮乏和阅历的肤浅注定我无法适应这种勾心斗角的工作环境，我总是感到特别孤立，特别累。这时有个朋友要回家，让我和她同行。想了想，出来也一年了，回家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走的时候，望着渐渐远去的城市的灯火，心里默默地说着再见，就让所有美好所有平淡所有酸苦的记忆都留下来吧，我不想带走一片——除了心中倔强的梦想。那时我知道，老四已在深圳了。

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原以为工作的不稳定、生活的奔波、现实的无奈，早已让我对任何事情都不再幻想，包括爱情。我也努力地让自己和从前一样，过一种平静的生活。我把他以及他的一切都尘封在记忆深处。

但是，在更多的时候，在接触过不同类型的男孩之后，当独自静坐于城市某个角落，他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面前。我依然在怀念从前的点点滴滴，依然记得他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

一九九九年二月十四日，我选了这个特别的日子，按照他留给我的电话号码试探性地打过去——电话号码已被注销了。刹那间，我心里充满了不曾有过的失落。不是有他老家的地址吗？春节他肯定在家的，于是我又发了封信去他的家乡。十天过去了，十五天过去了……当满心的期待变成满心的失望，我似乎后悔自己真的错过了什么？我不想让自己就这样失望和后悔下去，可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将心里的话再说一遍了。

也许希望总是出现在将要绝望的时候吧，一个多月之后，我还是收到了他的回信，从深圳寄来的。

我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拆开了这封信，看完之后泪流满面，那种激动和感激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我满心欢喜。因为我曾经拒绝的爱情又回来了。我快乐到了极点。是啊，还有什么能够比失而复得更让人喜悦呢？无时无刻，我都在感谢上苍。

他告诉我他仍然爱我，我们又开始了通信打电话，诉说着一年多来的改变和感受，还有相思。他告诉我他是如何的想我、念我。如果说以前的逃避是因为生活所迫，那么现在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理由不为这份感情感动了。我告诉自己，如果我再放弃，将会后悔一辈子。我们还约好了见面的日子，他说有一年多没见到我，不知道我是胖了还是瘦了，长高了没有？又变漂亮了吗？那是一段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因为心中有爱、有希望、有未来！

人在特开心的时候都会变得大意——要不，怎么会有“乐极生悲”这个词呢？

我当然也不例外。我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虽然他也跟我一样的开心快乐，可是总觉得他的快乐有点牵强，而且总是欲言又止。我忽略了这些疑惑，也不想把事情想象得太复杂……

但是有一次他问我：如果我们将来不能在一起，你会恨我吗？

我的心突然一沉：告诉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在电话那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男主角是他，女主角不是我。我无法知道他当时的表情，是漠然？是痛苦？是无奈……？我用尽了我所知道的犀利的言词，诡辩的技术，甚至任性和不讲道理，依然无法说服爱情不等于责任和义务，不等于同情和怜悯。既然你那么那么爱我，为什么不敢选择和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这份爱情是你盼望了好久好久的，现在它来到了你的身边，为什么你又要放弃呢？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我离开她，她会死的。

我无语了。人间最残酷的“死”都用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既然牺牲我的爱情可以救回一个人的命，我……没理由不让步了。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我说服了自己。我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爱情一头拴着幸福，一头系着死亡！我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爱情剥夺另一个生命的生存权利！我知道，假设老四离开她，如果她过得不幸福，老四会快乐吗？他会不会在想我的同时还在牵挂另一人的幸福。如果这样，那么我会快乐吗？在爱情的世界里，永远都不可能三人同行。

就这样，我又悄悄的退出了。固执地不再接他的电话，不再给他写信，不再给他带去我的快乐，不再听他的任何解释，也不再分担他内心的任何痛苦——我想用最快的时间在心中筑起一道和他分隔的墙！就像一年多前我用换工作在他面前消失一样。

有时候我恨自己，恨自己太固执，太任性，如果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吗？想着想着就会流起泪来，会非常非常的心痛，心痛人的软弱，心痛世事无常，心痛我失落的爱情。不过我还是庆幸，庆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发现仍然有善良和真情——我真为那位女孩感到幸福——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濒临过“死亡”的威胁！挽救她的，除了老四——还有我对爱情的放弃！

但是，如果时光真的倒流，我会改变那个决定吗？我摇摇头，不会。我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我曾经傻傻地以为：我是上帝的宠儿，让我在明了这份感情的时候，他又飘然来到我的身边，不让我有后悔和遗憾。可是我错了，有些东西只要错过——就成了一辈子的过错！

我已经不愿再去假设什么！在这次情感历程中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有输！可真正的赢家又是谁呢？我紧闭自己的心灵之屋——拒绝了一个人迫切的敲击——当我下决心起身开门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是啊，为什么不在门口挂一串悦耳的风铃，热情对待每一个碰响风铃的人——即使他是一个匆匆过客？我用与自己失之交臂的爱情印证着席慕容的那首《一棵终于开花的树》，我知道，当风雨过后，还会有另外一个秋天。我也相信，在这段痛苦的日子结束时我会蜕化为一只美丽的蝴蝶，在金秋的阳光下，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