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曲阜西关街是一条黄金大道。它是曲阜城连接兖州府的官道。我没出生在那个时代,只能靠一本《续修曲阜县志》来想象它的模样。那应是一条店铺林立,熙攘的大街。黄土路面,偶尔飞驰的马匹掀起尘埃,逼得行人边躲避边用手或胳膊捂住自己的脸。混乱的时代它侥幸拥有安宁,继续着它日复一日的繁华。旧时曲阜一些有名的老字号都集中在那里。比如王记烧鸡店,鸿顺源酒坊。
我不是旧时代的遗民,却有怀旧的情愫。这也许和我的职业有关,我酷爱瓷器,爱它们柔和的光泽,光泽里面是古铜色的岁月。有时我刻意想象自己是一个头戴方巾的穷书生。我摇着一把素面的纸扇,摇头晃脑的穿行在西关大街。茶楼和酒馆是我必进之处。我会选择二楼临窗的位置,寂寞而悠然的俯视街上的行人,偷偷眺望几眼青楼里的姑娘。我似乎就是那种穷而不落魄的书生,读书圣贤书,做正经人,偶尔怀想一下男盗女娼的乐趣。
在幻想中我穿越了几个世纪,西关街随着曲阜城的变化改变了容颜。现在的西关街是一条狭窄的商业街。它西起曲阜师范大学东门,东到曲阜西城门。再往里延伸,我们会看到孔庙的西门。一条无形的道路覆盖在柏油路面上,似乎和《礼记?大学》有关。
我无法做一个圣徒,穿越西关街,我愿意像一粒阳光下的尘埃。从西往东,逆着太阳的轨迹,经过饭店,服装店、超市、网吧、理发店、菜市场。从西往东逛,从白天到深夜,我并不是寻找光明源泉的人。我只是一向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正因为有这奇怪的想法,我变成了古时游荡于市井的闲汉。网吧,饭馆,出租屋承载了闲汉一天的寂寞。
那是我过去时光的素描。那时我是学生,在西关街租赁房屋,过着悠游时光。我们是一群有梦的青年,不屑做任何事情,事实是任何事情也不屑我们做。我们有些许的银两,和大把的时间。西关街是梦的载体。像农民深谙耕种,我们熟悉哪家饭店的饭菜好吃且便宜,我们知道哪家超市卖假酒,哪家网吧的机器打传奇的速度快。
站在远处才能看到一棵树木完整的轮廓。穿越西关街,我背负记忆的碎片,上面描绘着描满繁华,喧闹,没心没肺的欢乐。每天有几千人流淌过西关街,在中午和下午人流像暴涨的洪水。商人们兜售着自己的货物,混混们在人群中扫描美女,学生们或进饭馆或进网吧。我们可以看到路边烧烤摊冒起的青烟,闻到干旱锅甏肉的香气,在街道深处的菜市场你可以看到一地鸡毛和血迹,看到提着白条鸡与摊贩讨价还价的顾客。很快它们在分流进一条条小溪,消逝在深深夜色里。那时街道空旷,深邃的天空下路灯昏黄,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那是无聊的混混在与黑夜调情。我们能看到霓虹灯闪烁,那是咖啡馆和练歌房营业的标识。夜慢慢显露它幽寂的本色,当西关街只有空气在回响,曲阜城终于可以安眠了。
我在逝去的时光中苏醒,发现处在繁华梦境中的我在刻意躲避着一些事情。可他们并未消逝,比如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西关街西首,T字路口,坐着一个乞丐。我想和大家一样绕过他,但被人群挤到了他身边。一只破碗在他身前,盛着积雪和几个硬币。他上身披一张破油纸,手持一把破二胡,坐成一尊雕像,二胡的曲调和天空一样悲伤。他的双腿已经消失,棉衣破烂,他的残肢浸染着黑色的雪水,比哀乐还要悲凉。那一刻整条街消失了,纷乱的雪花掩盖了我们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