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清明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婆婆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晚饭后，她正在把高高一堆亮闪闪的元宝往几只颜色不同的大塑料袋里分装。橙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投射下来，投在一大片金黄银白的光晕里，眼花缭乱。她花白的头发和枯萎的脸完全走了样，微闭而下垂的眼帘正被另一种色彩片刻不停地涂抹着。又找来些纸片，一份一份，公公正正地写上祖先的称谓，那既是对号入座的请柬，也是她免出差错的记号。她虔诚和全神贯注的投入，深深感染了我。哦，明天又是清明节了。

坐落在一大片果园中，是祖先们安息的坟墓。小时候，总是祖母带领我们去上坟。在这个神圣的日子里，妈妈到显得无足轻重。那是村旁的一大片高地，被称做果树园。果树园和坟地是同一个概念，在我们的村子里。春天的坟墓，淹没在桃花红、菜花黄、紫云英紫紫中，实在称得上气象万千。当我们一行穿过花荫柳堤，终于在一大片横七竖八、高高低低的凸起中，寻找到那片属于祖先的领地时，一个家庭关于清明的祭奠仪式便正式开始了。它们，作为一个族群繁衍生息的记录，按照辈分，被排列的井然有序。相对于那缤纷的色彩来说，显得过于单调和神秘，但却以突兀的姿态提醒着你的视觉和深埋在视觉里的想象。那被包裹的真实，就象一棵大树的根，虽然掩埋在泥土中，却在悄然无声地决定着生命的兴衰荣枯。它们，对童年的我们来说是陌生的。因为陌生而生出的敬畏，在春风里飘荡，飞扬，一如纸钱燃烧的灰烬被春风吹拂。但是，它们终究与你有着无法分割的血缘，你等待着祖母的发号施令，等待着轮到你做最后的双膝跪地运动（因为你年纪最小，仪式是按照辈份为秩序）。没有象祖母那样头如捣蒜，你低着头，眼睛却直勾勾地偷窥着摆放在坟头空地上的供品。红红的苹果、香香的梨、黄黄的香蕉和白花花的大馒头正诱惑着你的味蕾，你巴望着成为那个先尝为快的蜜蜂，嗡嗡嗡，它实在是太得意了，得意的令人嫉妒！终于，最后的一缕青烟也升上了天，你等来了大快朵颐的一刻，你的快乐达到了最高点。大人，在此刻表现出特有的慷慨，含着笑，看我们一群小孩吃的狼吞虎咽，吃得口水果汁横流，直到消灭了最后一个供品。因为，大人坚信，那些供品带着祖先的信息，能保佑孩子们平安、吉祥。

异乎寻常的顺利，仪式并没有预想的那样繁复。结束，带着一点点意犹未尽，在孩子们的眼睛里虎头蛇尾。不管燃烧的火焰有多猛烈，还是带着遗憾失落，因为我没有听到预想中奶奶号啕大哭的戏剧唱词，没能够在妈妈眼里找到泪水。

夕阳西下。沉甸甸的大竹框被各种野花野菜塞满，被我们几个小鬼轮流用扁担抬着，往家的方向赶。四月，乡村蔓延的绿色中，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果园的捷径，连着坟墓和花香扑鼻的春。路上行人纷纷，坟场轻烟漫漫，焚香、燃纸、摆供果；磕头、祭祀、跪拜，消灭最后一个贡品，最后，带着满足和快乐，在大人们如释重负的轻松中，孩子们不得不加快了流连的脚步。

一年的清明就这样过去了。没有断魂的人儿，也没有纷飞的雨丝。